《野兽的迷宫》子从玉

3、第三话 陌生一枪

　　青霂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黑衣男子。

　　出于职业习惯，他连买烟都会观察一下对方的细微表情与身体语言。案发现场出现的一张生脸，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人完全没有警惕？

　　“进来说吧。”名叫朔渊的男子笑着说道。

　　青霂踏进房间，没想到一面寻常酒店的房门背后，竟然如同踏进一间空旷的博物馆。这间所谓的“宠物侦探事务所”，眼见面积大约有一个篮球场见方，地上照例铺着金线交织的黑色地毯，午后余晖由擦得透亮的落地窗闲闲洒入，照亮了房间中央极具威慑力的庞然大物，那是一副巨大的霸王龙骨骼。足有二层楼高。

　　“这……” 青霂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纵使刑警先生见多识广，也没见过拿霸王龙化石标本做私人收藏的。

　　“这是苏。”朔源留意到青霂的目光，淡淡接口道，口吻像是介绍一个熟识的老朋友。“请坐～”他对青霂做了个手势。

　　在霸王龙下颚垂直的地面，放着两张古铜色的复古皮质沙发，中间隔着一张精致的水晶茶几。

　　“这是真的……化石？”青霂仰头盯着霸王龙两排如匕首般的利齿，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张大的嘴巴合上。

　　偌大的空间里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古典音乐，音量调节得很轻，但音乐的质感非常好，仔细听是肖邦。朔渊走向房间一侧的冰箱，取了瓶冰镇矿泉水与一只青柠，他把青柠在手中随意地抛了抛，云淡风轻地回答道。

　　“嗯，苏生活在6500万年前的白垩纪晚期。”

　　乱闯凶案现场，绑架现场证人（？），以及，涉嫌非法发掘或者倒卖自然遗产……青霂在心中暗暗盘算着，不由对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纤薄的黑衣男子刮目相看，而且，这人竟然还是前国家队射击世界冠军？

　　一个退役运动员，仅凭代寻走失宠物可以坐拥这么一间办公室，当人民警察是傻子吗？

　　“你把奥运金牌都卖了？”青霂坐进沙发中，双手交叉，冷冷问道。

　　朔渊手中熟练地切着一只青柠。听他这么说，手中的陶瓷刀不由顿了顿，淡淡道，“公民隐私这么不值钱吗？”

　　“你现在是B级凶杀案的嫌疑人！”青霂弯起手指，敲了敲水晶茶几，“要什么隐私权？！”

　　朔渊微微一笑，把手中的柠檬片投入到玻璃杯中，自然而然地把沾了柠檬汁的拇指放在口中吮了吮。接着拧开矿泉水倒了2/3杯，放在青霂面前。

　　他自己则施施然地从一旁的醒酒器中倒了杯威士忌，不加冰也不稀释，翘起二郎腿，自顾自喝了起来。

　　青霂皱起眉头。

　　“柠檬水可以解酒。”朔渊抬起眼睛解释道，“刑警先生昨晚喝多了吧？”

　　“你到底是谁？”青霂没有碰那只2/3柠檬水的漂亮杯子。

　　他这时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在案发现场自动忽略了朔渊，他身上有一种刑侦人员同气场的敏锐与锋利，且又有本事把真实自我的那一面藏得很好。

　　“我不是没有隐私权吗？”朔渊笑道，他的笑容非常灿烂，甚至有些晃眼。“刑警先生恐怕现在已经有我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录了。”

　　“为什么要带走猫？”青霂换了一种问法。

　　“喔～”朔渊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为这个！猫是我接受的一桩委托。”

　　“委托？”青霂问。

　　“刑警先生应该知道了，我是个宠物侦探。”朔渊轻轻摇晃着杯中酒，干脆地说道，“专门替雇主寻找走失的宠物，赚取佣金。”

　　青霂的手指摩挲着沙发皮质的细腻手感，左右环顾了下这间所谓的“宠物侦探事务所”，冷笑了一声。他几乎已经肯定这个莫名其妙的流行职业只是个幌子，四季酒店的27层一定在秘密从事什么非法交易。

　　“猫是一位雇主委托我找的。据说已经失踪半年了，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猫的踪迹。”朔渊却非常认真地继续回答问题。

　　“委托人是谁？不会要保密吧。”青霂眯起眼睛问道。

　　“这倒没有，找宠物这种事情哪有那么神秘。”朔渊粲然一笑，说道，“委托我的是一位女士，叫Grace。”

　　听到这个名字，青霂不禁眉毛一挑。

　　“咪咪是Grace小姐养的猫，半年前与她的男友一起走失了。因此委托我代为寻找。”朔渊说。

　　青霂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说道，“走失的男友就是早晨倒下的那位吗？”

　　朔渊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是的，据咪咪说，是白先生绑架了它。”

　　青霂伸手揉了揉眉心。别人的圣诞节都是美人礼物大餐，自己从这一大清早开始，被连环夺命call催加班见死人也就算了，还遇上这么个神经不正常的美男子。

　　“咪咪还说什么了？”他隐忍地问道，语气像哄孩子一样。

　　“刑警先生，你眼里的世界是怎样的？”朔渊忽然肃起脸问道。

　　青霂被问得一愣。

　　“世界，不就是那样吗？”青霂有些纳闷地说。“你不会要跟我讨论量子力学吧？”

　　正在此时，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忽然悄无声息地跃上了他膝头，吓了他一跳。

　　“比如说，刑警先生看到的咪咪，是什么样的？”朔渊把酒杯放在水晶茶几上，向前倾了倾身子，左手撑着下巴，问道。

　　被叫作咪咪的猫端坐在青霂的膝头。一身雪白蓬松的毛使它看上去像个雪球，蓝黄色的异色双瞳如同琉璃般闪着漂亮的光泽。

　　青霂皱着眉头把膝头的猫拎了起来，咪咪很乖，并没有反抗，任由他左左右右地查看了一番，连被掰开嘴巴查看牙齿都没有哼一声。“三岁波斯猫，毛色白，异瞳双色，一蓝一黄，母猫，做过绝育。”

　　听他这么说，朔渊身体向沙发后靠过去，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刑警先生也养猫吗？”他问道，“咪咪好像很喜欢你。”

　　回答完问题，青霂就冷淡地把手中的波斯猫丢在一边，敞开胸怀懒懒坐在沙发上，一副不羁的漠然模样，“我不喜欢宠物。”他言简意赅地表态，“被取个别扭的名字假装卖萌的宠物也不见得真喜欢人类吧？”

　　咪咪甩着毛茸茸的尾巴，纵身跳入了朔渊的怀中，喵了一声。

　　“咪咪说，白先生是咎由自取。”朔渊垂下睫毛抚摸着猫说道，“Grace小姐是无辜的。”

　　青霂不禁翻了个白眼。

　　“作为警察，我听得最多的就是无辜这个词，但万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牵绊，完全无辜的人根本凤毛麟角。”他拿起桌上的柠檬水一口气喝光了。“咎由自取这个说法也未免太自大了。”

　　“所以，你百分百相信秩序与法律吗？”朔渊眸似深潭，问道。

　　“我相信。”青霂肃起脸，“这位公民，不要信什么咎由自取，有什么不公事要相信人民警察，在法律框架下解决问题。”说着，他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水晶茶几上，“如果还记起了什么关键线索……或者咪咪又说了什么，请联系我。”

　　说着，青霂站起了身。在他看来，名叫朔渊的男子是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但是无论是面部肌肉还是语言的流畅度都毫无破绽，凭他的直觉，再闲扯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关键内容。现场搜证结果没出来之前，他无法对面前这个人采取什么判断与行动。不过这个四季酒店的27楼，已经被他牢牢记在了眼底。

　　他抬眼看了眼霸王龙化石。这个千万年前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巨大生物，如今只是作为一架骨架静静存在于一个也许它根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朔渊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阳光从身后斜斜打来，他像是坐在一片阴影里，青霂看着恐龙化石，而他仰头观察着青霂，刑警的身形高大结实，黯金色阳光勾勒出他俊朗的下巴弧度，落在喉结上，滚动了一下。

　　“按规定猫应该回收。”青霂低头斜睨了他怀里的猫一眼，似乎迟疑了片刻，说道，“先在你这儿寄养吧。一周内你会被限制出行，别担心，没人监视，行动自由，只是不能离开城区，等到你从嫌疑人名单上移除了，限令就会自动解除。”

　　朔渊左手缓缓地抚着猫，右手抵着头微笑着说，“随时配合调查。”

　　“就这样，走了。”青霂摇了摇手，扬长而去。“圣诞快乐！”

　　门咔哒一声在他身后锁上了。

　　“暧～我有点欣赏他耶。”朔渊的膝盖上，波斯猫消失不见，一个娇颜红唇的年轻俏女郎裹着身雪白的短裘，坐在黑衣男子的膝盖上，双手绕着他的脖子，一双蓝黄双眸像是戴着美瞳隐形眼镜般的流光溢彩，娇嗔说道，“我的确讨厌咪咪这个名字！”

　　朔渊任由猫女郎环着脖子，手中捏着那张薄薄的名片，他的唇角弯了弯。

　　“Merry Christmas，青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