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的迷宫》子从玉

22、二十二话 北冥有鱼 化而为鸟

　　椿城，高度繁华的现代化都市。常住人口高达两千两百四十万，诸多失眠人的眼睛与摇曳的欲望点亮了城市灯火，夜间也热闹得如同白昼一样。

　　Christmas Eve，并不平安的那一夜。

　　Grace披上了她最珍视的浅驼色大衣，是个来自意大利的知名牌子，虽然的确价值不菲，但她现在自己也可以支付得起。不过身上这一件却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是前男友七年前送自己的圣诞惊喜。

　　距离白带着猫离开，已经半年有余了。

　　时间是很玄妙的存在。七年相恋弹指一瞬，分开半年而已，却感觉自己已经苍老。

　　不过，也确实不年轻了。

　　人年轻与否与“相信”有关，见惯一地鸡毛，人就很难再对心无旁骛的浪漫满怀憧憬。那个笃信爱情无价，沉溺于两人一猫偏安一隅的懵懂少女已经不见了。白带着猫不辞而别，她甚至都没有给自己多少时间酝酿悲伤，就咬牙投入了汲汲营营的浮沉之中，现实工作需要她打起精神推杯换盏，虚情假意地温情脉脉，谈下一张张商务合同换取高昂的提成奖金，再将这些钱换成值得炫耀的、看似体面无澜的生活。

　　这个城市里破灭的爱情有很多，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踮起脚尖幻想幸福的那一个。

　　人间万象过了眼，也心中清楚相恋的这七年里，白对自己的真心浓度其实稀薄得有限。

　　可是今年的平安夜，她独自站在金地公寓的花园里，仰头看向幢幢间万家灯火，不禁哀伤地想，选择在家中过圣诞前夜的，大概都是恋家的人吧。午夜时分，许多人都会从一扇扇窗子里观赏城市的平安夜烟花，不知道哪一扇窗后的目光会是白呢？他搬到了这个小区，离自己住的地方是城市的对角线，距离这么远，难怪她幻想的偶遇从未发生过，他原来这么彻底想要躲开自己。

　　这个地址是那个自称是宠物侦探的男人提供的。这个时代真是无奇不有，只要你有需要，别管多么冷门，都恰好有相应的周到服务存在。连代寻走失宠物都可以成为一门生意。不过，并不是Grace主动找到的宠物侦探，恰好相反，是那个神秘的男人敲开了自己的门。

　　就在一周前。

　　“请问这里是Grace小姐家吗？”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礼貌而克制，只响了两声。

　　“快递帮我放在门口就行！”Grace以为是快递员，她躺在瑜伽垫上不想动，提高了声量回应道。

　　“打扰了，您名下登记有一只纯白波斯猫对吗？宠物ID是xxxxxxxx。”男声在门外响起，音色深沉悦耳。

　　与前男友一起失踪的那只猫？Grace轻微地皱了下眉头。

　　少顷，门被拉开了一个小缝，从挂着安全锁的缝隙中，Grace看到门外站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身着深蓝色西服三件套，鼻梁上端然架着副金丝框眼镜，难得有男人可以把西服穿得如此妥帖好看。

　　“咪咪曾经是我的猫，丢了，怎么？”Grace倚靠着门框，语气放软了些问道。

　　门外这位不速之客一身剪裁恰如其分的正装，宽肩窄腰的风度翩翩，虽然显得有些隆重，却笑眼含风，女人看了很难不心生好感。

　　“是这样的，咪咪希望以后能跟Grace小姐一起生活。”男人微微颔首，以沉静的语气说着不可思议的句子。“委托我代为转达，它被带走实在身不由己，毕竟它只是只猫。”

　　“……啊？”Grace呆滞了几秒，她上下打量着门外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他看上去不太像是神智不清醒的人，却一本正经地在帮一只猫传达消息？

　　“喔对了……这是我的名片，我是个宠物侦探。”男人慢半拍地想起自己尚未自我介绍，伸出两只手指从衣袋中拈出一张薄薄的卡片，颇为潇洒地递了过来，“专为宠物寻找走失的主人。”

　　代宠物找……走失的……主人？？？

　　Grace没接名片，她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我并没有在开玩笑。”男人也报以明朗微笑，正色说道，“你们在一起度过的美妙时光，是咪咪非常珍视的。她希望你能去接她，它的现居地址就写在名片的背后。”

　　咪咪的现居地址就是白所在的地址，Grace心中陡然涌上一种难以描述的滋味，鬼使神差就伸手接过了那张携着淡淡草木香的名片。

　　“……朔渊？”Grace捏着名片，把印在上面的名字念出了声。

　　“是我。”男人淡淡一笑，“愿为您效劳。”

　　这人长得风流倜傥又满口怪话，Grace笃定这名片上的宠物侦探肯定不是什么正当职业。

　　“好，我考虑一下。”Grace随口敷衍了一句，伸手就要掩门。

　　“且慢。”朔渊忽然抬起手肘抵住了门，盯着她说道，“抱歉，一个关键问题，请问你眼里的咪咪，是什么样的？”

　　咪咪这个名字几乎可以等同于人类名字中的张三，是相当随意且大众化的猫名，通常大多数人类遇到陌生猫咪都会下意识地呼唤出口的两字，眼下被陌生男人反复提起，像根刺一样扎进了她的神经。

　　想当年，这两个字也无数次地从白的口中亲昵地吐出。

　　这问题关键在哪里？关键是咪咪这个名字让Grace生气。

　　面前的陌生男子敛起笑容眉头微蹙，像是在等待一个庄重的答案。

　　“你想听实话吗？”Grace抑制不住心中窜起的一股无名火，脸色瞬间就变了，“那只死猫，看它眼睛我就觉得不爽，虽然它是只猫，但我总有一种感觉，是它抢走了我的男朋友！你满意了吗？”

　　朔渊脸上的镜片闪了闪，收回抵着门的手肘轻声说道，“抱歉，我无意牵动你的伤心事。”

　　“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养了它，所以我绝对！绝对不会接那只猫回家的！”仿佛报复似的，Grace怒气冲冲地掷下一句重话。

　　紧接着朔渊就被砰得一声无情地关在了门外。

　　朔渊：“……”

　　对一个陌生人发无名火是怎么回事？还是因为只过了半年多的关系，我才仍然如此在意。Grace恨恨地心想，谁要管那只猫的死活……不过，他真的是替猫传话的吗？这未免太离谱了……Grace一边自责在陌生人面前的失态，一边小心翼翼地升起一朵浮想联翩：会不会有种可能是，口口声声想要被接回的人，是白呢？

　　吃了闭门羹的朔渊愣在门口，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却像是松了口气，他侧头莞尔一笑，说道，“看来如你所说，她确实看不见。”

　　视线落及，名叫咪咪的猫女郎正双手抱胸倚在一侧的墙上，仰头望向天花板，脸上黯然神伤地叹息了声——

　　“是啊，可真让人寂寞啊。最在意的人偏偏看不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