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的迷宫》子从玉

21、二十一话 北冥有鱼 化而为鸟

　　虽然自己也是个重度烟枪，但当法医隅明推开青霂办公室的门时，还是难抵过分浓烈烟味一次性的集中暴击，差点被呛得背过气去。

　　“我去！你大白天关着门难道就是为了偷偷抽烟吗？”隅明立即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让新鲜冷冽的空气涌进来，办公室里的气温连同令人憋闷的气氛立时都下降了不少。

　　“果真压力大到这种程度？抽烟这种自杀方式是不是慢了点？”隅明直接把他桌上的烟盒拿了过来，看了看已经没剩下几根了，但还是揣进了自己的白大褂口袋。

　　青霂长手长脚地瘫在座位上四仰八叉做章鱼状，面无表情，“你怎么来了？”

　　“是啊，你手下的人都把死神搬来了，可见敲我的门都比敲你的门简单些。”隅明往墙上一靠，焦点放在青霂身上，亮出了他的招牌式森森笑意。“你警服呢？”

　　“昨天晚上没回家。”青霂言简意赅地说道。

　　“欸？难道……有艳遇吗？”隅明咪细了眼睛，露出可疑的神情，调侃他道。

　　“……这么说的话，也算是吧。”青霂回忆起昨晚的偶遇，脑海中不自觉就浮现出一张无懈可击的精致笑脸，自嘲般地咧了咧嘴角。“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听他这么透露了片语，隅明冷血动物般阴沉的双眼反常地一亮。

　　“啊？！竟然是真的？快说说！这是遇见谁了？！”

　　与青霂从高中时就是铁杆挚友，隅明虽然知道他喜欢男人，但却从没听说过他具体喜欢谁。因为对父亲的牺牲心有存疑，青霂暗自立志成为一名刑警，在荷尔蒙躁动的青春时光里，他的业余生活都围绕这个目标而独自努力，他坚持高强度的体能锻炼与格斗术，在有助于逻辑思考能力的理科学习上颇为用心，除此之外，他还学习画画，不过仅在人物素描与速写上特别下功夫，至于静物风景色彩之类的他似乎都毫无兴趣。

　　很难说这些一意孤行的训练到底有什么用，但在其他人五光十色的青春里，青霂却像个苦行僧一般，用以抵抗失去父亲与夏炎的丧失感。自己在这世界上从此就是孤身一人了，虽然从小就适应孤独，但父亲与夏炎的真实逝去，从此断开了他与这个世界的某种连接。

　　隅明无法与其他人流畅对话，却唯独面对青霂可以畅所欲言，因为他在这个样样出挑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同样对外界围筑妥当的隐形高墙，黏腻与失控的社交关系让隅明紧张，遇见这样的同类让他觉得能够与之放心相处，就如同两幢彼此相邻的房子一样结实安全。

　　不过，对普通人来说青春期总会过去，连社恐的“死神”都能破天荒允许别人走入他的围墙定下结婚契约。青霂也融入了社会，如愿以偿地成为刑警，并毫无意外地成长为一个表面看起来相当可靠的男人。虽说工作中因为吹毛求疵的风格略讨人嫌，但站在人群中，他也是可以开朗地露出笑脸与人插科打诨，仿佛正常人一般的存在了。只是隅明冷眼旁观，青霂四周的围墙并没有消失，反而越筑越高，近年来甚至有一种要围成某种囚笼的趋势。

　　真没想到随口诈出了这么个好消息，难怪别人眼里的青霂忽然变得反常了，恋爱中的人不都是这样吗？通常都从改变穿着风格开始——更别说换掉的是那身像长在他身上的警服了，隅明暗自松了口气。

　　这家伙！可算是对谁产生点兴趣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年方几何？身高多高？家住哪里？何方神圣？……速速给我交代！”隅明心里由衷地替青霂感到高兴，立刻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迫不及待地抛出了一连串问题。

　　相识这么多年，青霂从没见隅明说话这么利索过。

　　“连死神听见都这么兴奋，大概是个妖孽吧……”青霂少见多怪地觑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说，“我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他……”

　　“你这个感觉对劲！”隅明简直是一反怪人常态地滔滔不绝，兴致勃勃地表达起自己根本也乏善可陈的感情观，“碰到真爱一般都这个反应，觉得茫茫人海我却在哪里见过你，然后呢？”

　　“然后，九号就拒绝了我。”青霂把手指插在短发里乱揉一通。心中混沌而苦恼地想着，到底为什么猎爱酒吧会被权限锁住啊混蛋。

　　“……啊？！九号？”隅明满心期待，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个名字，他张大了嘴巴，如同被天打雷劈了一般。

　　青霂丝毫没留意到自己思维不经意间的这一次跳跃，老同学已经直接石化了，他旁若无人似的继续顺着自己跳棋一般的思路侃侃而谈，与其说是在与人交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上次我不是问过你相不相信动物能说话吗？说实话，哪怕是亲眼所见了，我也多少有些半信半疑，毕竟现在这世界造点幻觉实在是太容易了。但是运河边的一间小小的酒吧而已，安全权限竟然连一级都不被授权查阅，实在可疑，哎……虽说不太能接受花生那小子的真实面目……但毕竟这个世界不能只看外表，内核才是最重要的……阿明，你说对吗？”

　　隅明受到的精神冲击太大，被青霂冷不丁叫起名字，茫然地看着他，耳朵里只听进了后面半句：“但毕竟这个世界不能只看外表，内核才是最重要的……阿明，你说对吗？？”

　　“这……你先让我消化一下……“理解力误入歧途的隅明犹犹豫豫地接口道，他晃晃悠悠地从椅子上支起形销骨立的身子，下意识地走到窗边去吹冷风辅助思维冷静，心中如落叶飘零，只恨自己粗心大意加不善言辞，结婚后对好友陪伴与关心得实在太少了。

　　人究竟是孤僻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觉得跟人工智能似曾相识？

　　“老大～～～～”这时，关诚端着笔记本电脑，满心激动地闯进了青霂的办公室。

　　眼神蓦地撞见法医隅明一张阴沉古怪的脸，关诚下意识地被震慑得倒退了一步，小声嗫嚅道，“我好像发现了一点线索……”

　　“不打扰你谈工作，我先走了。”隅明从墙边站起来，右手揣进白大褂的衣袋里，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没收青霂的那只烟盒，他低头迈了几步，忽然下定决心，声音有些艰涩地说道：

　　“被九号拒绝了也不一定是坏事，这世上有些界限，的确是无法逾越的……你别太放在心上……这几天有空一起喝酒。”

　　青霂正伸手接过关诚递过来的笔记本电脑，随口嗯了一声，总觉得他话中有话，而且听起来哪里有些别扭，但也没空细想，挑眉问关诚，“有什么发现？”

　　关诚凑过身来，手指操作点击了一下监控视频的播放键，汇报道：

　　“死者遇害当天，在金地小区的花园里，发现了疑似Grace的身影。”

　　播放显示时间23:27分的视频影像中，一个女性的影影绰绰的半个身影正在徘徊，看起来那是个角度很偏僻的摄像头，女性的面部刚好被一棵歪脖子的松树的树枝遮挡住了。

　　“？？？”青霂瞪大眼睛看了半天，露出十分费解的表情，“你怎么看出这是Grace？”

　　“这件大衣。”关诚逐帧触屏放大了视频的局部，认真地说道，“我在Grace的网络空间里看见过好几次了，可能很昂贵或者意义很重要，她在秋冬的节日照片里都有穿着。另外她特别喜欢高跟鞋，尤其喜欢Christian Louboutin这个牌子，标识型红底。关键是……”关诚顿了顿，把某个角度的画面又放大了几倍，“虽然日常习惯穿，她其实并不真的适应这么高跟的鞋子，她的左脚鞋跟歪得很厉害，这点我在她的鞋柜里确认了一下，每双高跟鞋的角度都是如此。”

　　青霂耐心地听他分析，暗想这小子真是相当用心。查看监控视频其实是最枯燥的工作，毕竟安全监控不是电影，角度纷杂且大量无效信息，人非常容易就陷入疲惫，真亏他看得这么细致。

　　“还有一件事……虽然公寓的楼道里没有安装监控，但是金地公寓的电梯里都装有全息摄像头，之前排查的同事是以可疑人士的标准来筛查素材的，大概就快进过掉了，但我细看之后，发现了个很古怪的事儿。”

　　关诚又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另一段电梯里的视频。

　　“23:45分，在死者遇害的枪击范围内公寓，有一只猫走进了电梯间。老大，你看看是不是被朔渊先生抱走的那只猫？”

　　纵然青霂观察力再敏锐，毕竟猫的身型放在偌大的电梯间实在目标太小了，无法看清它的瞳色是否相异，但看起来的确是一只和咪咪同样毛色与身量的白猫。

　　“……” 尽管无法确切辨认，但看见孤身一猫步入了公寓电梯，青霂心中已经沉了几分。

　　“我本来觉得猫会搭电梯就够奇怪了，没想到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关诚眼神专注，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注意看。”

　　白猫走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间。

　　电梯门关闭，白猫独自站在电梯间靠近门的位置，紧接着，便看见电梯的楼层按钮10楼的按钮灯自动亮了。

　　“老大，我看了好几遍，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电梯无人尾随，无人操作，这是闹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