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世》木木王羽

81、第八十一章

　　人生无非就是一场无法倒流也无法暂停的前行，生命在倒数，所有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且疾病和意外似乎总比明天更容易到来，许许多多的生命还没有准备好结束就突然离开。
　　陆灿灿感到鼻子一酸，她既害怕又难过。她不害怕生离，但非常害怕死别，死亡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永远都是一个过不去的坎，她不能接受，甚至连想都不能想。
　　“爸爸知道你有能力，爸爸只是舍不得你，谁也想自己的儿女可以一直留在身边。”陆有为说:“爸妈年纪都大了，万一有个什么事，你跟你弟在一起还能有个商量。如果你在上海，爸爸只怕……”
　　上大学的那几年，陆灿灿刻意地很少回家。她自认是很凉薄的人，对家人几乎不会有任何思念之情，甚至有意地想要远离。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听着陆有为的话，突然感慨万千。
　　她想起了她小时候从摩托车上摔下来，陆有为心急如焚地抱着她跑去医院；想起了陆有为为了一个学位，放下了所有尊严带着她去求校长；想起了陆有为在突然降温的晚上把棉被送到学校来；想起了陆有为第一次看到她站在领奖台上时转过身眼含泪水。这些事情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根本不值一提，但对于陆灿灿来说却是非常珍贵的回忆。陆有为对她表现出来的这些关爱让她不至于完全掉进沼泽里，让她可以在快要窒息时缓一口气。
　　陆灿灿用力地抿紧了唇，她感到自责又无力。她不愿意让陆有为失望，却好像总是在做让他失望的事。她缓缓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即便还没有打算要接受陆有为的建议，但她还是说:“嗯，我知道了。你先休息吧，等你做完了手术我们再商量。”
　　她走出了医院门口，周围没有什么人，一辆救护车安静地停在急诊室门口。她减缓了呼吸，她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平均每天会有多少个人在这里离开？陆灿灿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问题。
　　她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房东发来的信息，提醒她该交下个月的房租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必要非要留在上海，或者说她没必要非要留在任何一个地方。世界太大，生命太短，而她对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归属感。

　　陆灿灿回到了崇海，碰巧镇政府在招聘一个事业编制的工作人员，本科要求，专业不限。那是崇海市里相对不那么发达的一个小镇，报考者不算太多，陆灿灿很轻易地就通过了笔试和面试，顺利地取得了上岗资格。
　　收到录用通知的那一天，陆有为叹了一口气，遗憾地说:“你这个专业，估计也是没有办法报考公务员的了，事业编就事业编吧，先好好做着，怎么也算一份体面工作，况且外人也不知道你是什么编。”
　　陆建芳说:“让她当初不听劝告，现在就后悔去吧。”
　　陆灿灿既不后悔，也不遗憾，事业编跟行政编在她的眼中毫无区别，反正她又不觉得自己能混得上一官半职。她对自己的人生似乎还是没有明确的目标，没有热情，更没有斗志。

　　陆灿灿这个职位本来招聘的是一个工会的办事人员，但由于她所学专业的原因，入职后不久就被调去了创文办，毕竟在一个小镇政府里，能来一个专业搞文化宣传推广的人真的很不容易。
　　可是创文工作并不是这个小镇的日常重点工作，只有在有上级来检查的时候才会被着重抓起，平时都是个闲职。所以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工作人员日常都是挺闲的，或者被分配去别的部门应急使用。
　　陆灿灿入职之后还没有机会接受任何重要的工作，都是在帮忙处理往年的档案资料和整理相关的工作台账。
　　单位里总有一些热情的中年妇女喜欢给年轻的单身男女做红娘，刚入职的陆灿灿当然就成了她们名单里的热门人选，每天都有人借着闲聊套着口风，想要给陆灿灿介绍单位里的年轻男同志。可是在这种单位里，谁家的底细都能摸得一清二楚，陆灿灿家在一般人眼里算比较富裕的，这让很多男同志望而却步。
　　隔壁办公室的张主任又拿着小零食过来了，热情地跟陆灿灿打着招呼。
　　“今天下班后我们办公室约好了一起去吃饭，我说小陆啊，你下班后也没什么事吧，算上你了啊！”张主任说。
　　王主任笑着开口打趣:“怎么就只叫小陆，我也想去啊！”
　　张主任嗝嗝笑着，说:“你这老家伙，还趁什么热闹！我也是受人所托啊，你知道我们办公室小伙子多，他们又害羞，非要我来开这个口，让我邀请小陆一起去。”
　　陆灿灿一脸无奈，说:“不好意思了张主任，我下班后还有事，就不去了。”
　　张主任听了，坐了下来，开始苦口婆心地劝:“我说小陆啊，年轻人就该多交流交流，交流好了，工作起来也比较顺利啊！我看你平时也不跟大伙儿多接触，年轻人，还是多交际点好。”
　　陆灿灿心里一万头草泥马，但不好发作，只好礼貌地点了点头。
　　张主任见陆灿灿点头，以为对方听进了她的劝，更是来了兴致，说:“陈委员你见过了吧，85年的，年纪轻轻就是个镇委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敢情你是来给陈委说媒的？”王主任笑着问。
　　“别打断我的话！”张主任笑着嗔了王主任一句，又接着对陆灿灿说:“他比你大个几年，正好合适，会疼人。年轻有为，有车有房，条件好得不得了啊，多少姑娘求着我去说媒，我都没敢答应，我就看你条件好，跟他门当户对的正合适，就给你说说，你大可以考虑考虑。”
　　陆灿灿心里的草泥马翻倍，脸上也是一脸尴尬，说:“张主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暂时还不考虑这些。”
　　“怎么就不考虑呢！”张主任急了，说:“你别以为自己现在还年轻，谈个两三年结婚就正好合适了。女孩子嘛，无论条件多好，年纪一大就不值钱了，到时候好条件的男人就没得你选了！”
　　王主任打趣一句:“陆老板的女儿怎么会没得选！”
　　“哎呀，你这么说就大错特错了！”张主任越说越来劲了，手一指，又道:“上一年调走的那个张欣你知道吧，你说她条件不好吗，她条件一等一的好啊！人长得那个水灵，又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编制，家境也好，可她最后怎么样了？不还是嫁了个二婚的。这是为什么啊，就是因为她挑啊，挑着挑着，就把自己挑剩下了。这女人啊，多漂亮多有能耐都是次要，一上了年纪，就全没了优势了。”
　　“好好好，你有道理，我不够你说。”王主任笑着摆了摆手。
　　张主任见自己势如破竹，又得意地对陆灿灿说:“小陆啊，这就是前车之鉴啊，你可不要重蹈覆辙。我知道你们年轻姑娘都心高，可老人家的经验可不能不听啊，都是为了你们好。”
　　陆灿灿真的被气笑了，简直连反驳都懒得反驳。
　　“你知道陈委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当上委员了吗？”张主任小声地笑着问。
　　“大概是因为他能力卓群吧。”陆灿灿随口答到。
　　“那是一回事。”张主任往门口望了望，凑近前，小声地说:“人家舅舅是市里的副书记，就是姓陈那个。你懂的，以后高升的机会大着呢！”
　　陆灿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礼貌地笑了笑。
　　幸好王主任是个好人，大概也有点看不下去，他指了一下手表，对张主任说:“张主任啊，你孙子放学的时间到啦。”
　　张主任被这一提醒，马上就想起了自己的正事，她站了起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回头笑着对陆灿灿说:“小陆啊，你记得考虑考虑啊，放心，我都给你把线牵好了。”
　　陆灿灿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你也别太在意，张主任也只是热心。”王主任说。
　　“嗯，我知道。”陆灿灿说。

　　下班的时候，陆灿灿的车后堵了一辆车，位置是足够的，但陆灿灿还是个新手，挪了好一会都没能顺利挪出来。
　　正当她打算让门卫保安来帮忙时，有人上前敲了敲她的车窗。
　　“怎么啦？倒不出去吗？”陈文浩弯着腰礼貌地问。
　　陆灿灿尴尬一笑，说:“嗯，我还不太熟。”
　　“没事，位置足够，我来帮你吧。”陈文浩说着，拉着门把，示意陆灿灿下车。
　　陆灿灿本来就打算让保安来帮忙，现在更是没有理由拒绝对方的好意，唯有接受了他的建议。
　　陈文浩一下子就把车子移出来了，陆灿灿赶紧道谢。
　　“谢谢陈委。”
　　“没事，你多练几回就很熟了。”
　　“那我先走了。”
　　“你是回市区吗？”陈文浩突然问到。
　　“嗯，对啊。”陆灿灿说。
　　“方便载我一程吗？我车子拿去保养了。”陈文浩礼貌地问。
　　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理由，陆灿灿只好点头，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