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世》木木王羽

56、第五十六章

　　“那时候我刚上高一，就遇见了她。”陆盛铭仰着头，闭上了眼睛，似是进入了漫长又久远的回忆。他说:“她很可爱，很活泼，是那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女孩子。我们虽然不同班，但为了刷存在感，我经常制造各种机会出现在她面前。很快，我们就很顺利地从陌生人发展到朋友再到情侣。她是一个很完美的女朋友，跟她在一起的那些年，给了我很多甜蜜的回忆。她很会做饭，经常会为我做各种好吃的饭菜和甜品。她很会织东西，给我织了两条围巾和一件毛衣。她漂亮又体贴，聪明又有魅力，简直没有任何的缺点。”
　　陆灿灿静静地看着陆盛铭的侧脸，不知为何竟然感觉有一股浓稠得让人窒息的悲伤从他身上蔓延而出。
　　“如果非要说一个缺点的话，那就是太完美了，容易招人嫉妒。”陆盛铭的嘴角好像扯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他说:“那时候经常会有关于她的流言传到我耳里，我有几个玩得好的女同学也偷偷地跟我说，说她跟很多外校的男生暧昧不清。可是那时候我们几乎天天都见面啊，她除了在学校上课，就是回家，或者跟我在一起，哪里有过什么暧昧对象，这不明摆着就是污蔑吗！我很相信她，从来没有向她求证过这些事，甚至马上就跟那些污蔑她的人断了来往。”
　　陆灿灿没有插话，甚至没有做任何反应。她直觉陆盛铭说的这段往事对他的伤害很深，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能不触碰到他的痛处。
　　“后来我们高三了，我们相约要考来北市，因为她很喜欢这座城市，说这里浪漫又发达。我们甚至说好了，以后毕业了也要在北市发展，在这边构筑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家。我们的成绩都不错，感情也很好，一切似乎都在向着理想的方向发展。只是没想到，在高考前的几天，竟然发生了一件……”
　　陆盛铭的话戛然而止，陆灿灿转头看向他。
　　陆盛铭没有表情的脸上似乎在隐藏着巨大的情绪，他静止了好一会，又说:“那一天她哭着找到我，说她跟朋友去沙滩时在更衣室被小流氓偷拍了，现在小流氓拿着照片来勒索她，向她要5000块。”
　　陆灿灿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没有说话。
　　“很狗血对吧？”陆盛铭冷笑了一下，继续说到:“5000块钱是小事，但问题是她根本就没有跟我提起过她去沙滩的事，我连她什么时候去的，跟哪个朋友去的，我全都不知道。但那个时候我也顾不得质问，一心就想着赶紧把照片赎回来，赶紧解决这件事。于是乎我当天就拿着钱去到约定的地点，没想到那几个小流氓竟然出尔反尔，还想留着手机底片，想要我们长久地给他们钱。我当然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不然以后她怎么活。我跟他们动起了手，他们人多，我受了点伤，但幸好手机当场就砸烂了。之后我住院，错过了当年的高考，而她如愿考到了北市。当然，事后她跟我声泪俱下地解释了那件事，说是跟她初中时一个女友去的沙滩，想着我跟那个女友也不认识，所以就没跟我说。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但碍于不想破坏与她之间的感情，就没有再深究。她说她会在北市等我，我也信了。”
　　陆灿灿用力地咬着唇。
　　“我复读的那一年，她经常会回来看我，只是从来不让我去北市找她。那年她生日，她说她有重要的课，不能请假回来，于是我偷偷地坐车去了她学校。我到了她学校门口给她电话，她似乎对我的到来很惊讶，她跟我说她舍友有急事让她去帮忙，让我先找个酒店等她。我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原本打算给她过生日的，没想到她压根就没有出现，连手机都关了机。说实话我是很生气的，但第二天她赶来了酒店，跟我解释她舍友为情所伤，她怕她寻短见所以不敢离开。我虽然心中有气，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为了补偿我，那天她没有上课，在酒店里陪了我一天。但……”
　　陆盛铭说到这，又停了下来，神情有点愤怒又有点无力，他说:“我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我自己疑神疑鬼，但直觉骗不了人，我感觉她的眼神一直在逃避我。”
　　双方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陆盛铭又说:“我回家之后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从来不愿意我去北市找她，为什么晚上经常不方便接电话。我跟她提了分手，但她马上就回来找我了，她向我解释，说只是不想影响我学习，说只是为了我可以好好学习考上北市。她的真诚让我觉得自己有罪，我又再一次相信了她。”
　　“那次之后，她回来找我的频率高了，我也很快忘掉了不开心的事，一心只想考上北市去找她。终于，我结束了高考，可是她却不想我去北市，她给我选了几所更适合我的学校，她说都是为了我好，她说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可是我没听她的，我执意来到了北市。”
　　陆灿灿直觉这个故事已经到了高潮，她不禁屏息着望向陆盛铭。
　　陆盛铭的嘴巴带着一个奇怪的笑容，眼神里却尽是悲伤，他说:“我以新生身份来到北市的第一天，她说好来接我的，可是你猜怎么着？”
　　“我猜不到。”陆灿灿小心翼翼地说。
　　“她死了。”陆盛铭苦笑着，眼泪好像凝在了眼眶，可是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陆灿灿早知道这是一个狗血的故事，只是没想到故事的结尾这么突然，她不禁心头一揪。
　　“我在车站等了她好久都不见人，给她打了好多通电话都没有接，到电话接通的时候已经是那天的深夜了。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生，他的声音很疲惫，一听就是哭过的沙哑。他问我是谁，直觉让我有点心慌，我撒了个谎说是她的同学，找她有点事。没想到他竟然告诉我，她死了，当天中午出了交通事故，当场死亡。”
　　陆灿灿的心猛地一颤。
　　“没错，就是来车站接我的路上出的交通事故，被一辆大货车撞到了，人当场就没了。”陆盛铭把脸埋进了双手中，声音颤抖地继续说到:“后来我以朋友的名义跟那个男生接触，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情侣，甚至已经见过了家长。更让我措手不及的是，那个男生竟然也是我们老家那边的人，跟她初中同一个学校，跟她初中就在一起。”
　　陆灿灿既震惊又心疼，她伸出手轻轻地拍着陆盛铭的背，感觉他的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他们初中就在一起，感情一直很好，一起考来了北市，一起为未来而奋斗。”陆盛铭的声音有点哽咽，又夹杂着自嘲的苦笑，说:“可是怎么可能啊，我们高中的时候明明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啊，我们感情明明就这么好，你要我怎么相信这一切？我不能相信，可是没有人可以给我解释，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因为她已经死了！”
　　说到这，陆盛铭终于绷不住了。他激动地说:“你说要是她没死，我可以向她要解释，向她要答案，让她把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给我个合理解释。我想问她到底为什么要骗我，到底骗了我多少！我想问她到底还想要骗我多久！可是她死了，我永远都找不到答案了，这些疑问将永远像一根骨头刺在我的喉咙里，无处发问，让我永远活在无能为力的刺痛中。”
　　“之后我托朋友的关系，找到了当年打伤我的小流氓。我给了他们一点好处，他们向我坦白，我才发现原来那件事从一开始就荒谬绝伦！他们说她是跟一个男生去的沙滩，跟那个男生在更衣室里做了，被他们拍了照片，后来他们还以照片要挟她做了好多次。后来他们竟然发展成关系不错的炮友，他们也把照片全都删除了。可是就在高考前的不久，她主动找到他们，让他们拍了几张尺度不大的换衣服的照片，让他们用那些照片来勒索我要钱。她跟他们说我是她的有钱表哥，还说好了如果我不从，就给我点教训。哈哈，她还让他们打的时候记得注意点，要让我受伤，又不能太重。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呵，为了不让我跟他在北市碰上面，就需要做到这么绝吗？”
　　“也不一定……”陆灿灿忍不住想出口安慰。
　　“对，不一定。”陆盛铭打断了陆灿灿的话，说:“一切都只是一面之词，死无对证，我连知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
　　“你跟他说了？”陆灿灿轻声地问。
　　“没有。”陆盛铭摇了摇头，说:“没必要了。”
　　陆灿灿再次沉默。
　　“她一定很珍惜与他的那段感情吧，所以才会这么努力地呵护着。”陆盛铭无力地说:“所以我真的没有办法想明白，她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要骗我，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完全看不懂这里面的原因与目的，完全理不清这当中的逻辑与关系，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在图什么！而最糟糕的是，我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你恨她？”陆灿灿问。
　　“如果她还在世，我一定会恨她。可是她死了，而且还是在去接我的路上死的，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恨她？”陆盛铭用力地按了几下自己的额头，说:“从她遭遇事故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得到解释与答案的机会，也失去了恨她的资格。这段往事将真的只能成为一段往事，像一根钉子一样，永远插在我一个人的心里。也许很多人都会觉得，她人都没了，我何必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其实我真的没有揪着不放，我真的很想放下，可是这种痛苦真的很折磨，我到死都想问她一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