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世》木木王羽

55、第五十五章

　　陆灿灿去洗澡时，陆盛铭一个人坐在小阳台上抽着烟。脚边堆满了陆灿灿的画作，陆盛铭用纸杯接着烟灰，不让它掉落在画板上。
　　“你不要在我这里抽烟，臭死了！”陆灿灿走了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朝陆盛铭说。
　　“行行行，我不抽就是了。”陆盛铭按熄了烟头，活动了一下脖子，舒服地躺在了椅子上。
　　“你要不要去洗个澡，我这里有新毛巾。”陆灿灿问。
　　“这些都是你画的？没想到你这么有艺术天赋，还是抽象派！”陆盛铭没有回答陆灿灿的话，捧起了一幅画，边看边说。
　　“我就不该让你上来！”陆灿灿翻了个白眼，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牛奶，递给了陆盛铭一瓶。
　　陆盛铭接过牛奶，视线无意中落在了陆灿灿的腿上。穿着短裤的她把小腿上的伤痕暴露无遗。
　　“你腿上怎么这么多伤啊？”陆盛铭问。
　　“小时候被我妈打的。”陆灿灿无所谓地回答。
　　在陆盛铭面前，她好像从来都不需要去掩饰什么，甚至都不用去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内心的脆弱。
　　“看不出来伯母还是个武林高手啊，这些疤痕没一定功夫都打不出来。”陆盛铭说着，又自言自语般道:“可是不应该啊，像我这么皮的都没被打，你不至于比我还皮吧？”
　　陆灿灿盘腿坐在了地上，无所谓地说:“你妈妈这么爱你，又怎么舍得打你。就我这种负累，才会被整天拿来出气。”
　　这还是陆灿灿第一次跟人提起她的家庭，第一次跟人直白她的心声。
　　“你……”陆盛铭转过头看着陆灿灿。
　　“我们家以前的事，你爸妈应该有跟你说过吧，那时候生活的确很难，但……”陆灿灿说着，又停了下来，她低下头，似是在压抑着奔涌的情绪。
　　陆盛铭从椅子上下来，也席地坐在了她面前。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到:“都过去了。”
　　“不，过不去的，这辈子都过不去。”陆灿灿低着头说:“虽然现在我们家的条件已经好起来了，但那段时候给我留下的阴影，我一辈子都过不去。我甚至直到现在都还会经常做噩梦，梦到我妈打我，往死里打。梦见她把我按进河里，要淹死我。”
　　听到这段话，陆盛铭很是震惊，他完全没想到陆灿灿会有这样的一段经历。他有点手足无措，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他俯下身轻轻地拍了拍陆灿灿的背，心疼地说:“别怕，不会再发生的，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他以为她会哭，然而并没有。
　　陆灿灿抬起头来，把陆盛铭推开，笑了笑，说:“你不用安慰我，我不会哭的，也不会伤心。只是你问起，我也就随口跟你说了。阴影的确是过不去，但现在的她已经伤害不了我，我也不会再害怕。”
　　陆盛铭看着陆灿灿，过了好一会，也笑了笑，为缓解情绪，他故意说:“亏我还真心实意地安慰你，原来你就是想耍我！”
　　“也没有，我也是真心实意的难受。”陆灿灿转头看向窗外，今晚云很厚，看不到星星。
　　陆盛铭喝了一口牛奶，说:“我听我爸妈说起过你们家以前的事，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也许你爸妈已经尽了他们最大的能力去给你们最好的。毕竟放下砖头就没有饭吃，在温饱都成问题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别的。”
　　“道理我都懂。”陆灿灿说。
　　“道理你都懂，但你就是放不下。换个角度来看，你爸妈又何尝不为当年对你的欠缺而遗憾。”陆盛铭抬着头，感受着从窗外吹进来的凉风，说:“人生百态，本来就各有各的艰难。”
　　陆灿灿转头看着陆盛铭，笑了笑，说:“没想到你内心还住着个圣父！”
　　“不，我不是圣父，也不是要你原谅谁，只是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你不是最幸福的，但要说起惨，你更加不是唯一。”陆盛铭认真地说:“我在学校参加过一个社团，是专门协助红会对一些困难人员进行帮扶的，下次有帮扶活动的话可以带你一起去。”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说我矫情，对吧？”陆灿灿毫不掩饰地说。
　　“不是，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陆盛铭认真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真的很大，走出去看看，就会发现很多曾经以为天大的事不过很渺小。我不想你一直困在自己心底的阴影里，所以才想让你大步地走出去。毕竟再难都过去了，往后的未来更加不能亏待自己，对吧？当然，道理你都懂。”
　　陆灿灿看着陆盛铭，眼神似乎要把他击穿，让陆盛铭有点不自在地侧了一下身。
　　他问:“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陆灿灿收起了眼神，笑了笑，说:“没，只是看你说得那么哲理，活得也一定很阔达吧！突然很好奇你有没有什么在心底过不去的事。”
　　“有啊！”陆盛铭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陆灿灿，说:“你都答应了做我女朋友，可是我们有男女朋友之名，无男女朋友之实啊，这真的很说不过去啊，你说对吧？”
　　陆灿灿不屑地笑了一下，说:“行啊，那你先把前尘往事交待清楚吧！”
　　“我什么前尘往事了？”陆盛铭好笑地问。
　　“那不如就先说说，你第一次高考前打架的事。你那次到底是为了谁？”陆灿灿看着窗外，故意不去看陆盛铭的表情。
　　陆盛铭全身神经突然绷紧，他严肃地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直觉。”陆灿灿说。
　　陆盛铭沉默了。
　　“当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过只是随口一问。还不是你自己先说的，世界那么大，没什么值得放不下。”陆灿灿说。
　　过了好一会，陆盛铭大笑，说:“你啊，读什么广告学，你就该读心理学。”
　　“然后免费替你治病吗？”陆灿灿也不客气。
　　“先治治你自己。”陆盛铭说。
　　“世界这么大，谁还没有一点心理疾病，治它干嘛！”陆灿灿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她说:“每个人都只有这一生啊，对于世界来说是很渺小，但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唯一的一辈子。自己的事，放不下就放不下了，何必勉强。”
　　“我猜你一定有受虐倾向，你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玩死。”陆盛铭说。
　　“如果我真有受虐倾向，那么把自己玩死不是最值得兴奋的事吗？”陆灿灿说。
　　“那好啊，那我们不如先来说一说……”陆盛铭转头盯着陆灿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凌宇是谁？”
　　陆灿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沉默地看着陆盛铭，过了好一会，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陆盛铭摊了一下手，说:“也不是我想知道，还不是因为你喝醉的那天晚上一直在叫着这个名字，我想听不见都不行。”
　　陆灿灿心底有点慌，她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到底说了多少。
　　“你前男友？”陆盛铭问。
　　陆灿灿没有回答。
　　“怎么分手了？”陆盛铭又问。
　　“毕业就分手，不是常规操作吗？”陆灿灿故作冷静。
　　“可是你明明舍不得他吧，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非要把自己封闭起来。”陆盛铭说。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我本来就是这样，不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陆灿灿说。
　　“好好好，你本来就是这样。”陆盛铭说着，又问:“那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分手？他欺负你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怎么这么八卦！”陆灿灿用手把刘海往上撩，抬起了头，深呼吸着。
　　陆盛铭笑了一下，说:“你不是说我不够了解你吗？所以我现在就来多了解一下啊！我得听听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我得吸取教训。”
　　“可拉到吧！”陆灿灿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那我就更加不明白了，这么完美的人，你还不要了？”陆盛铭认真地问。
　　陆灿灿苦笑了一下，说:“因为我是一个懦弱又自卑的人啊，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以后还是得分手的。”
　　“所以你就先甩了他？”陆盛铭难以置信。
　　“你可以这么理解。”陆灿灿不想做过多的解释。
　　“可是以后的事谁知道啊，或者你在他心目中也同样完美，你这样不是白白断送了自己的爱情和未来吗？”
　　“等待事情发展的过程太煎熬，我受不了，不如就自己来个结局好了。”
　　“等待事情发展的过程太煎熬？”陆盛铭品味着这句话，然后又说:“我看你真是有受虐倾向，好好的一段感情，非要弄个悲伤的收场。”
　　陆灿灿又想起了与凌宇分别的那天晚上，想起了凌宇那句“你有病吧！”
　　“是啊，我有病！”陆灿灿苦笑着说。
　　“看来你们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陆盛铭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陆灿灿笑了一下，说:“我们就两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每天除了上课就是上课，能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故事？你以为生活是电视剧吗，还要在百忙之中抽空出去打个架，杀个人，我出国，你坐牢，再来跟几个男男女女上演一段混乱不清的悲伤逆流的爱情？”
　　陆盛铭的神色暗淡了下来，说:“普普通通，那就很好。”
　　陆灿灿没有答话，她没说出口的是，虽然她与凌宇并没有发生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但他们之间所经历的一切都足以让她刻骨铭心。
　　又过了好久，陆盛铭缓缓地开口，说:“生活不是电视剧，电视剧还需要逻辑，生活可以荒谬得匪夷所思。”
　　陆灿灿转头看着陆盛铭的侧脸，第一次见他流露出这么坦然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