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记·繁华清梦》云水那边

75、第 71 章

　　在漱芳斋请了京城有名的四大徽班竞戏。宴席便摆在千秋亭、万春亭、浮碧亭几处，御花园里也设了画舫，供闺阁小姐们游玩。御花园至漱芳斋，一路灯火如昼，人声鼎沸。无一处不繁华，无一处不旖旎。
　　十三安排妥当，抽了空子便要去看静好，在路上遇着去接德妃听戏的胤禛和十四。十四面色淡淡的，和十三不冷不热打了招呼。胤禛看着别扭的两人，什么也没说，笑着问十三皇宫护卫的事，“你头一遭管这些琐事儿，别出了什么岔子。”
　　“演练了十来回了，皇阿玛把亮工也调了来，没想到他一同进士出身的人，统兵施令的也还有一套。有他在，倒也省了我一半的心。”十三自与静好订亲之后，颇有些有妻万事足的心态。待人之间，更多了些淡泊名利的豁达，少了年轻人的逞强好胜，是以气质举止间更出落的磊落大方，节制借调的京畿三千羽林军期间，与那些毛头少年们同进同退，轮值排班、机变演练，一律恪尽己能，兢兢业业，从未因着皇子身份而高人一头。只得两个月时间，便赢得那群热血少年交口称赞。传到康熙那里，虽为明赞，言及眼神中也颇为自傲。胤禛看他虽是简单回话，却是意气风发的神气，不由得微微笑，“愈是读书人，行事愈诡谲，汉人的书，哪里是白读的。”
　　到了宫门口，却见十四福晋锦荷也朝里走，十四诧异道，“你这是哪里去了？也才来。”锦荷扭着帕子怨道，“妾身这是避了出去，额娘要留十三嫂单独说话……”十四还未听完，就大踏步跨过门槛进去了。
　　十三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里，也欲快步跟去，被胤禛拦了，道，“你这婚事是额娘一手促成的，就这么信不过额娘么。”
　　十三脸色讪讪的，低声道，“静好那性子四哥也知道，就怕她不会服软再惹怒了额娘。”胤禛忽然“嗤”的笑了，无奈道，“前儿个不怕羞的众人面前唱戏，今儿个又这样护着。倒也不怕人说十三阿哥惧内。”说完一甩手也进了院子。
　　十四和锦荷已经在陪德妃喝茶，却没见静好，连云菲和瑞宁也不见。十三踱着步子走了两圈，德妃忽然笑道，“老十三，怕额娘藏着你媳妇不给么？”这些连一旁服侍的小宫女都笑了。十三窘了脸，忙坐下喝了一口茶，掩饰道，“儿子是看着瑞宁竟不在，平日里她可最爱缠着额娘。”德妃便笑道，“瑞宁和弘时去玩了，云菲不放心也跟去了。”偏偏不说静好哪里去了，十三只低头喝茶，咬着唇，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十四忽然“叮”的一声，将茶碗放到桌上，皱眉向锦荷道，“你又挤眉弄眼的作什么，有话直说出来。”锦荷立刻委屈的直要掉泪，又不敢辩驳。德妃深了眼十四，这个一向飞扬的儿子，一旦提及静好便眉头紧锁，纵是做额娘的百般与他亲，也奈何解不了这心结，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叹了口气道，“锦荷性子活泼，爱玩闹，我也最爱她这性子，你作什么要说她。难道非要拘的她不说不笑跟个木头人似的你才满意？”十四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抬头，只拿手蘸着溅落桌子上的水胡乱画。那个人的名字在手底下，横不成，竖不成，忽觉胸内烦闷不堪，起身道，“我外头走走，四哥和十三哥都在这里，由他们陪额娘过去罢。”起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德妃直摇头，看锦荷还委委屈屈的坐着，便向胤禛道，“我们这就过那边去吧。老十三，静好这会儿应该在良妃那儿，你去吧，我有你四哥他们陪着。”

　　乐安因为胤禩没法坐席，落了单。静好又与云菲相对无语，乐安便和云菲换了位子，挨着静好坐了喝酒。静好算是混过江湖的，酒量不错，乐安却是眼高手低三杯就倒，偏又嚷嚷着再要喝。静好无法，只得找了跟乐安的婆子，要把乐安安置到良妃宫里去。送乐安去延禧宫走的时候，乐安一个身子都压在静好身上，却轻飘飘的没有重量，静好心内一惊，道，“怎么这么瘦？”乐安一个踉跄，路旁昏黄的宫灯下，一张脸竟满是泪痕，忽然拖住静好挨墙根坐了，打发了婆子，捶着自己胸口道，“都道乐安格格自小集荣宠一身，又嫁了温良如玉的八阿哥，该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做梦都得笑的。静好，你知道不知道，这儿也苦。”说着抹了一把泪，指着承禧宫的方向道，“那里的那位，她不喜欢我。我成亲六七年，却一无所出，爷疼我，从不提娶别的女人的事儿。可是传出去，就是我善妒，没有妇德，不肯为夫君开枝散叶。连那位也常明里暗里的怪我不懂事儿，近两年总想法子赏给爷女人，一个两个的，爷都拒绝了。可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法子，八爷总要有后的，我自己不会生，哪里还有脸不让别人生。前儿个又赏了一个来，模样儿出挑不说，性子也温顺。我做主留下了，爷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高兴的……”
　　静好叹了口气，“你就为这个，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我还能怎样，静好，我也是要强的。我自己没脸，八爷脸面总还要的。”乐安刚止了抽噎，眼泪又簌簌朝下掉。
　　“什么有脸没脸的，净长别人志气。你何时要看别人脸色？”静好把乐安泪擦干了，看拖不起来乐安，又怕地上凉，只得把自己披风解了，将乐安裹住，“这会儿是你跟八哥夫妻同心的时候。八哥一向疼你，怎么能在这事儿上委屈你，你如今这样，岂不是辜负了八哥一片心。”
　　乐安双手抱住头，“可我一想到爷进了那张氏的房间，我就浑身都扎了刺一样难受。有怨说不出，憋的都快炸了，也没个说处，因为每个人都说男人纳个妾太正常了。静好，是我不正常么？我就是想和爷两个人过一辈子，有没有孩子都没关系，我们两个相亲相爱，彼此知冷知热的，为什么一定要多出别的女人呢。为什么就非得和别的女人分一个丈夫呢？静好，他们男人一定要有很多女人才快乐吗？两个人厮守的一生的快乐不算快乐吗？八爷，他，他发过誓，说这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的，可他竟然进了别的女人屋里。他竟然……竟然忘了，他怎么可以忘了跟我说过的话。”乐安呜呜的哭起来。静好把哭的伤心的乐安抱在怀里，小心的安抚着，却不知自己该想些什么？是想乐安的委屈无奈，还是想自己的将来。
　　乐安哭累了，抽噎道，“静好，你也小心了，十三弟虽比你八哥重情重义，但一到女人事儿上，男人呢都一样。你家那个云菲可不是省油的灯，越是看着温温顺顺的，咬起人来越狠。”
　　“她……她……”静好她了半天，也没说出一言半语来，只得转了话题道，“方才是你委屈的不行，这会儿教训起我来。”乐安挣扎着站起来，“给你个警告，我知你虽然聪明，这男女之事上，可是不能单靠聪明就行的。”
　　静好只得笑着说是是是。远处盯着的婆子忽然喊了声“谁？”黑糊的墙影里，一片寂静，遂自嘲道，“看花了眼了，主子，十三福晋，咱们还是赶紧回吧。今儿人多，又有许多外臣，别遇见了生人。”赶过来，和静好一起扶了乐安朝延禧宫去。

　　要回时，早有永和宫的两个宫女来接。称是德妃娘娘担心十三福晋离席良久，怕有些事做又找不到人做，便命她们二人来寻。
　　静好不耐与她们多话，只由二人引着回去。行至绛雪轩外时，忽然听到一个小太监的声音，“那个宫的姐姐，帮忙打盆水来。我家爷酒喝多了，我这里走不开。”一个叫小翠的为难道，“你倒是会使唤人，可我们也没人使唤。我们紧着送福晋入席呢。”小太监哎呀了一声，只听到一声冷冷的声音道，“罢了，我自己去罢。”静好听出是胤禛的声音，略顿了顿脚，便吩咐道，“我自去入席，你们打了水给四贝勒爷吧。”
　　两个宫女俱是一惊，小太监就乐了，赶忙向静好行了谢礼，趁机加了句道，“只还麻烦姐姐多打碗热水来。”两个宫女忙应着去了。
　　静好看了眼隐在树荫下的胤禛，夺步要走。胤禛忽然闷闷叫了声“静好。”语气里还带着些酒意，看不清脸色，却能觉的是笑着的。
　　小太监懂事的退下了。静好迟疑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问，“苏培盛不是一直跟着的么，怎么这会儿把你丢下了。”
　　胤禛呵呵一笑，“我没知会他。”说着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差点摔倒，静好伸手想扶，却最终选择立在原地不动。胤禛站稳了，隐约看见一双醉意朦胧的眸子，闪烁着欲说还休的光，定定看了会儿静好。良久，才似自言自语道，“就隔着这么远罢。”指一指静好与他的距离，语调淡而轻，静好听不出其中情绪。
　　远处的笑语隔着宫墙和夜色传过来，渐行减低，一直低到尘埃里。
　　静好觉的自己似被梦魇了，明明清醒，却一直沉沉欲坠无法思量。终于点头道，“嗯。”
　　胤禛似愣了一下，忽又笑了，这一笑里有些隐忍，也嗯了一声。却也不说让静好走，也不说不走。
　　沉默间，一阵风吹来，静好忽然打了个喷嚏。才发现自己的披风在乐安那里，下意识握了下手臂。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披风便覆到静好身上，微微带着桂花酒香。静好要挣，胤禛忽然道，“你怕什么？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说。”声音里却带着些绝望。
　　静好往后退了一步，徒留胤禛的手还举在半空。轻声道，“多谢四哥。”
　　胤禛伸出的手握成拳，缓缓的收回去。还待说话，却听见一个女人喜悦的声音道，“谁知她竟藏在额娘桌子底下，怕我抓她回去睡觉。”然后那个声音轻轻“咦” 了一声，住了口。
　　打水回来的宫女也到了，慌忙请安道，“见过十三爷，侧福晋。”
　　十三动作有些僵硬，停了一瞬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