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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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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昭仁皇后薨的那一年,云姑也不过是二八年华。皇后死于破伤风,皇后薨后,康熙帝迁怒众人,命一宫人全部陪了葬。云姑当日在昭仁皇后塌前撞柱未遂,就此疯癫了。彼时皇上正一门心思讨好的思静姑娘,因与之交好,便向康熙求了情饶其性命,太后亦怜其忠孝可嘉,便留了一条命下来,分配永和宫做了杂役。这是老宫人的说法。
云姑虽疯癫,但并不伤人,亦不惹是生非。日里一副憨痴笑容,最喜欢各宫行走,扛一把锄头,给花草松土施肥,有了好东西,便毫不吝啬的分给别人。众人怜其心智不全,又乐善好施,平时都多有照顾。按理说宫女无事不得四处行走,但是对云姑,连那些主子娘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静好初进宫时,便得马尔汉嘱咐,遇事可得云姑相帮,问其原因,只说是额娘旧友。进得宫来,百般留意云姑其人,却是痴傻的,静好还以为是舅舅大意,不知云姑处境。及至云姑向她报信时,她才知云姑痴傻,不过是佯装。
静好有想过云姑为何装痴卖傻,但决计不是为了替自己寻仇。今日凝香堂内云姑一语点醒静好。原来云姑亦不过是保全自己及一家人的性命。当日思静必定不是求下云姑一条命,而是李家一门。是以才有了宓语进宫,并赌上自己腹中胎儿的性命,来替自己完成复仇心愿。
宓语说,如今两清了。
静好觉的自己的心一直不停的下沉,再下沉。她无意抓住什么,就一任自己沉坠下去。她以为自己所历所经已经够深,却不知这世事,更深!
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驰行,人在车里,犹如一个小小城堡,隔绝了一帘之间的繁华闹市,人语声如潮,丝毫不管她事。静好希望这条路永没有尽头,她不必再面对帘外的那个世界。
看看十三,看着她欲言又止。静好想,这个好男人,为自己拖累的尊严全无。罢了,罢了,人活这一世,究竟不知要怎样才好,到头来,不过是来来去去一场空。像自己,九死一生的要争一口气出来,争到底,争到了什么,连自己都想不清楚了。
见到马尔汉的那一瞬,静好还是不甘心的问一句,“为何不告诉我云姑是宓语的亲姑姑?”问了又觉无趣,遂又自己摇头,伸伸手,想告诉大家放心,却是脚底一软,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看着马尔汉一家为着静好忙乱。十三却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失了全部力气。他觉的累,似乎这种累从认识静好的那一天便开始了。他觉的自己做了许多,可仍旧是不够,仍旧一次又一次的看着静好靠近又远离,自己依然无法为她遮一片安宁。
他忽然后悔带静好回来。如果他没有找到她,她便不会因为四哥的咄咄逼人而自伤,更不会再次卷入宫廷的勾心斗角。那夜在二十四桥上,他看见她平和的笑容如春风,在波光水影中明灭,他以为,她是好了的。他以为,他们都可以好了。
如今呢……
十三揉揉自己发紧的太阳穴,失声呻吟出来。茫然抬头,看见一个素色人影立在身前,哀婉迷离,十三下意识的叫,“唯好,不是我。”
人影轻轻的笑了,揉夹了许多沧桑。十三定了心神,知道是兆佳氏。却也不多作解释,只是失落的笑笑,轻道,“让福晋失望了。”
兆佳氏坐到十三旁边的椅子上去,“好儿的命,怪不得谁!”
“我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待我回去查明,定给福晋一个交待。”十三看着兆佳氏,希望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一丝安慰。然而兆佳氏却只是苦笑,道,“查明了又如何?”那笑最后变成了揶揄,“我们除了听命,还能做什么呢?好丫头总是不甘心,结果呢?”
“福晋……”十三沉了声,他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
“罢了,十三爷回去吧。上头若下得旨来,是我家好儿有福。若无恩旨,十三爷您另选别家佳丽,我们这里,亦是祝福的。”兆佳氏说罢,淡淡的站起身来,向跟着自己的婆子道,“送十三阿哥回去吧。”
十三知久留无用,只好先回去。
唯好还在时,见十三对静好情痴,欣慰之余,又叹,十三阿哥对静好妹妹如此,福祸难知。
静好频频遇祸时,十三常扪心自问,是否真是因了自己的干预,才然静好本来悲苦的命运更加多舛。
近来唯好总是入梦,悠悠问他,十三阿哥,你可知道错?
十三在梦里答,唯好,不是我。
可又是谁呢?命运之手将静好推向十三,十三又以命运自诩将静好拉向自己。可这命运却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它不辨性别老幼,不论尊卑,不为任何人左右。
清明早就过去,恩斯却非想吃青团,赖着秀奴教他做。他自认识胤禛后,便一厢情愿的认为胤禛是大清国第一开通之人,隔三差五的便从天津赶过来带着些西洋玩意儿和胤禛探究西洋学术,说是探究,多半是胤禛送他许多中国的宝贝。一呆就是十天半月,见秀奴放着这么好的小院子不住非跟去静好住进尚书府,他便喧宾夺主的住在这院子里。
秀奴被他缠磨的无奈何,二人沟通又甚有问题,闹哥儿见两人说话如打仗,便去请了静好。
五月的栀子花正将开未开,秀奴便将做青团的家伙事儿搬到栀子花旁。可怜闹哥儿已经升为郡王府侍卫,却还得挽袖脱鞋给秀奴舂糯米。
静好一身月白男装打扮,罩了金线滚边的浅青马褂。正挽了袖子帮秀奴刻花模子,顺便做些米糕带回府里给马尔汉夫妇尝。
胤禛进院子里时,静好正笑着用英文为恩斯解释中式糕点的花色的做法,一边自己动手将蜂蜜和成的米团抹进花模子里,然后倒出来,一块梅花糕就掉进恩斯的掌心。恩斯大叫神奇,闹哥儿看的入神,一脚踩空了,整个人吊到舂米架子的横梁上,秀奴乐的拍掌大笑,然后心疼的赶紧扶起来。
是静好先发现院子里进了人,蔷薇花架下,那双眼睛温和的看过来,往日的冷漠和犀利全无,有些陌生。静好只一顿,胤禛便走了过来,众人连忙见了礼。
大约是近午的阳光太热,静好的脸热起来,红晕布满脸颊,不得不用凉手去冰。胤禛正学秀奴的样子滚青团,见静好如此,不自觉停了手,微微笑着看了静好一眼。
秀奴将装好的笼屉交给闹哥儿抱了,自己拉上恩斯,说是该去上锅蒸了。恩斯忙不跌的跟去厨房。
苏培盛不知去了哪儿,院子里就剩了静好和胤禛两个。
胤禛拿起静好刻的花模子,细看了一看道,“街上有卖的,怎还自己刻一个?”
静好笑了笑,答道,“恩斯先生想学做糕点,索性是玩,不如悉数都做给他看。”说着扫了这院子一眼,又道,“你送秀奴的这嫁妆,实在是丰厚的很。”
胤禛一笑,“她竟然和你说了。”
“瞒着我做何?”静好擦了手站起来,“想不到四贝勒爷这么阔,富贵人家想买这里一处小院怕都不得,你倒轻松送了人。”
胤禛抿抿嘴,“将来秀奴嫁了闹哥儿,有这嫁妆,也好挺直的腰说话。”
“真的?”静好唇角带着揶揄。
“真的。”胤禛答道,却是笑起来,孩子气的,用一只手碰了碰鼻子,“我……”却又摇头,不再说了。
“你可以常来,因为我会常来。”静好轻轻的答,声音有些颤。
胤禛不语。
“因为你常来,所以我才来。”静好悠悠的,忽然转过身来,直直的望着胤禛。
“恩旨这早晚已下到尚书府。八月,便是十三弟与你的吉日。”
“你帮了忙?”
“我额娘的意思。”
“那你来做什么?”静好稍歪了头问,不是不失落。
“看看。”胤禛轻声答。
静好咬了唇,“我知道,我也从不妄想。”
胤禛转过身去,负了手,“你身子好多了,话里又夹枪带棒。”
静好笑了,“四爷谬赞。”
胤禛叹了口气,看静好,道,“你这性子,以后敛敛,总是吃亏。”
静好想堵上一句,却噤了声,良久,低头嗯了一声。
两个人就远远的并立着,站了许久。
闹哥儿趴在窗棂上不解的问道,“这俩人,站着却又不说话,是为的啥?”转脸看一旁秀奴看的痴,用胳膊肘碰了碰,“哎,你看的什么?四爷眼里,可瞧不见你。”
秀奴白了他一眼,上下将闹哥儿打量了,突然叹一声,“你不好好学学,看他们,光站着就是一首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是……”
接下来的话便被闹哥儿用手捂了回去,再看看院中的两人,不无担忧道,“你说的轻巧,姐姐可是许给十三爷的。”
秀奴想顶嘴,却心知闹哥儿说的是事实,便打住了,厄尔,才自我安慰似的,“姐姐应该是有分寸的。”
闹哥儿做了个鬼脸,忽然凑到秀奴耳边道,“这几日规矩些,我爹娘要来城里看我。”
秀奴一下子没听明白,待明白了,忽地一个转身,哐地撞到了窗户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