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记·繁华清梦》云水那边

58、第 54 章

　　如十四所说，到了冀州界时，真的是另一片天了。不再是铺天压日的阴霾，和煦的暖阳将姹紫嫣红的春天照的慵懒，像是造物主的忍俊不禁。大概是怕春景太盛，反遭荼毒，故意压了性子低调。是以，光景美的，无话可说。
　　如胤禛说的，在下一站，便遇着了十三。
　　恩斯甫一下车，便先急着去看了静好境况。胤禛先还怕他车马劳顿，又是上了年纪的人，身心疲惫不能立刻动手术。可是看恩斯精神矍铄，无一丝疲态。况侍从准备手术器具也需半个时辰，便带着十三和十四，一同在旁边的屋子里坐了。
　　这套小院，是当地一个财主的别院，依山傍水，自成一格，无人打扰。命人将四处围了，陌生人等都不准近前。
　　等待的时间最让人难熬，胤禛虽坐的稳当，却也心如煎烤，明明不热，鼻尖的汗还是一层层渗出来。十四正襟危坐，一双手搁在膝盖上，久久不动。桌上茶水热了又凉，凉了再续，却无一人喝。十三失神的盯着地板上的一道细微裂缝看，偶尔抬起头来，茫茫然的望上一圈，又继续低下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闹哥儿忽然闯进来，急道，“血，血！”
　　十四打了一个激灵，猛然站起来喝道，“什么意思？”
　　闹哥儿也提高了声音道，“恩斯说姑娘缺血过多，需要新鲜的血。”
　　三个人同时愣了，十三第一个反应过来，迈了大步就朝外冲。被闹哥儿拉住了，急道，“爷听我说仔细。恩斯先生要一样的……”
　　“不都是一样的么？”十四瞪了眼睛问。
　　胤禛看了一眼十四，又看闹哥儿，示意闹哥儿接着说下去，“也不跟爷废话了，先让小的各取三位爷的一点血去，恩斯先生说能用哪个，就用哪个。”说罢一跺脚，将手里的玻璃片和棉花球放在桌子上，拿起一根银针向离他最近的胤禛道，“小的冒犯了，在您手指头上扎一针呢。”
　　闹哥儿熟练而又迅速，各取了一滴血存在玻璃瓶里，又迅速消失了。一刻钟后，恩斯亲自过来，擦了额头上汗，却被十四一把拉住，问，“怎样？”
　　恩斯脸色大约绷的太久，许久才做出另外一个表情来，略带疲色道，“银簪取出来了，但伤口太久得不到愈合，发炎很严重，都化了脓了。但最要紧的是缺血过多，病人这几日虽有上好参汤补着，但她自身……”
　　“不是要血么？好了再说这些废话。”十四撸起袖子，向恩斯道，“要多少，都从我这里出。”
　　恩斯面色稍有尴尬，无奈转头取了一个管状带枕头的物件儿，就要动手时，被胤禛拦住了，道，“我来吧，老十四连着赶路，身体损耗太大，怕是吃不消。”众人都一愣，恩斯似乎也同意，便转向胤禛。
　　十三看着胤禛胳膊里鲜红的血都抽入一个软皮带中，低低的问，“我的不成么？”
　　恩斯温和的笑了笑，“爷您自个儿都需要补一补，怎敢再拿给别人用。”
　　一时众人都不语，恩斯接着去了，十四要跟着去时，被恩斯拦下，只道有消息便让闹哥儿过来通告。
　　就这样一直从日正午等到掌灯时分，闹哥儿每隔半个时辰通告一次，要么是在清洗伤口，要么是开始缝合，再是将四爷的血用根小管子送到姑娘身体里去了……
　　最后一次，闹哥儿报告说，姑娘虽然脉细微弱，但已大稳了。
　　屋子里没掌灯，闹哥儿通报完，忽然听见咚的一声，像是什么摔在地上了。慌忙晃了火折子看，竟是胤禛仰面躺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四爷怎个都不进些汤食呢，丢了那么多血。”闹哥儿的抱怨声里带着哭腔！

　　第二日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四处氤氲着泥土的味道，混浊而又亲切。
　　胤禛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又似乎什么都没做，黑甜的一觉。心头虚虚的空着，那种让人轻松愉悦的空。伸了个懒腰猛地起身时，眼前一片晕黑。忽然记起，闹哥儿昨日报道，姑娘虽然脉细微弱，但已大稳了。
　　苏培盛在外间听到响动，连忙进来伺候。见胤禛脸色温和，便大着胆子报道，“爷这觉好睡！十多日来，就这回可睡的安稳了。”
　　胤禛无谓的笑笑，下了床，由苏培盛服侍着穿衣洗漱，间或问十三和十四的情况。俱都是被恩斯吃了安神的药，如今还睡着。看天色看不出时辰来，问苏培盛，才知道已经是午时三刻了。午膳精致而丰盛，都是大补的东西。
　　苏培盛原不想胤禛饭后乱走，怕哪一步错了，这位爷又忽然跌了一脚。可是想想这位主子连日来的习惯，便只叹了口气，命人收拾了杯盘，他自己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
　　胤禛已然养成了习惯，亲自到静好那里探视，说上几句话，然后盼着救治静好的人来。然而近日胤禛的脚步忽然迟疑了，站在静好的门前。定了一瞬，问苏培盛，“恩斯先生可有说伤势如何。”
　　苏培盛一愣，自静好自伤后，胤禛从不间接听人回报静好伤势，都是亲自过问大夫。苏培盛有些懵，但到底是服侍久的人，忙笑着答道，“恩斯先生说，恢复的很好，姑娘不日便可醒来。”
　　胤禛眉头皱了皱，念叨着，“不日是哪日？”
　　苏培盛心头一紧，慌忙答道，“恩斯先生说可以探视姑娘了，爷不妨亲自看了，才知道情况是否可喜。”
　　胤禛下意识的点头，要进门时，却又迈不开脚去。正想转身离开时，门突然开了，秀奴端着一盆水走出来，见了胤禛，连忙行了常礼，脸上带着忍不住的笑意。胤禛有心想问一句，秀奴却先开了口，“我刚替姐姐静了面。也正好看看去，脸上见了血色呢。”说罢低头笑，让开路去，让胤禛进去了。苏培盛则识趣的守在门口。
　　胤禛自然的在床头坐了，果然如秀奴所说，脸上见了血色，不再是冰冷的玉色。不放心执了手腕，细细把了一会脉。不是很有力，却是一下一下，跳动有序，稍有阻滞，也立刻跳开了。胤禛不禁揉了揉眉头，道，“是好了。”咬了一下唇，看着仍旧安静睡着的静好，不知该如何表示心头的喜悦，依旧拿了那手，放到唇边去，轻轻咬了一下。
　　温热的皮肤有让人安心的质感，舌头触上去，仍旧是嫌凉。胤禛却忽然愣住了。瞬间惊醒到自己做了什么！
　　然而静好已经睁开了眼睛，迷蒙的看着自己，慢慢把目光移到交握的两只手上去，眨了眨眼睛，孩童一般纯净无知。
　　胤禛心一慌，忙乱的抽出手来，静好的手就软软的垂了下去。眼睛却还望着胤禛，闪着一丝晶光，好一瞬，才垂下眼眸去。
　　“你醒了。我……我们大家，都盼着快些醒来。”胤禛的声音，要命的嘶哑，说完这一句，再无勇气说第二句。
　　静好把眼睛收回来，看着自己包裹严密的伤口，伸出手想去摸一摸，被胤禛极快的用手挡住，“碰不得，会疼。”
　　然而静好却执意的摁了一下，揪心的疼，眉头皱了半天，才开口道，“我没死。”
　　“嗯，你没死。”胤禛答道。
　　静好嘴角抽了抽，“真要死时，却死不得了。”静好一声轻叹如梦呓。
　　“别说风凉话。”胤禛将她的手塞到被子里去，“老实养着。”话说出来，有些暧昧不明的宠溺，很陌生的语调。
　　静好终于笑了，问，“你救了我？”
　　胤禛心头一跳，狠下心讲，“不是为你。”
　　说着便站起了身，“我去叫大夫。”走的时候，后脚不小心踩到前脚跟，胤禛想，这身子是得好好养一养，人前再摔上一脚，人就丢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