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记·繁华清梦》云水那边

57、第 53 章

　　秀奴回来时已经是午夜，驿站里灯火通明，因为胤禛一行人也刚到。静好虽然伤势严重不易移动，然而迫于时间，争得一时是一时，胤禛便大胆决定上路。尽量用舒适了马车，但情形仍旧不是很乐观，中途大夫紧急停车了数次，是以才晚到了好几个时辰才方到达驿站。
　　胤禛乍闻人报秀奴姑娘回来了，还有些不大相信，冀州府离淮阴城快马也需两日脚程，驿站虽近了些，但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没想到秀奴一日之内便打了个来回。及至看见秀奴时，心头一凛，这个昨日还妩媚俏皮的姑娘，此时已经是钗环俱散，发丝凌乱披在肩头，灯火隐约里看见憔悴疲惫的一张脸，双眼迷离却遮不住焦灼之色。看见自己时，颤巍巍猛走了几步，张口欲语，却牵扯着唇上皮肉，生生裂了一道口子来，下巴上顿时一片淋漓，都是鲜血。秀奴却顾不上，强自一笑抹了一把下颚，将左臂紧抱着的一个锦盒递了过来，人却一软，瘫倒在地。纵是苏培盛扶的快，也仍旧是一声闷响，磕在了台阶上。后头和秀奴同去的那个侍卫，早就支撑不住，由另几个人扶着休息去了。
　　胤禛掂掂手中锦盒，觉的分外沉。后便大夫早跟了过来，里间灯光下眯眼看了一刻，稍露了丝喜色，道，“还是四爷想的周全，有这颗百年老参养着，那姑娘且能延上半月光景。小的这就去煎汤去。”说着兴冲冲去了。大夫前脚走了，胤禛便顺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一个身子，简直如坠了下去，千斤坠坠着般，沉的似再也起不了身。心里头却在念叨，半月半月，够十三带人回来了。
　　然而第十天上，便有闹哥儿打前阵，仍旧骑着胤禛的良驹，先行和胤禛汇合，人和马俱都瘦了一圈儿。带来的消息是，十四阿哥两日后到，车马药材等均随行带来。十三阿哥则陪同恩斯晚一日便可抵达。
　　一行人俱都忍不住欢呼起来。连日来，每个人都提着心吊着胆，生怕哪个动作大了，哪声儿气粗了，都央及势微的静好。连累自己小命不说，几日内的辛苦也全都白费了。
　　胤禛却沉着脸不多说话，待人都散时，亲自走到歇息喝茶的闹哥儿，沉吟了半晌才问，“你将静好姑娘病情如实讲了，恩斯如何说？”
　　闹哥儿口里噙着一口茶水还未及咽下去，就那么愣怔住了。半晌，才蹲在地上，拿袖子狠抹了一下脸，埋头臂间，呜呜的哭出声了。哭完了，方才抽着鼻子重又站起来，向胤禛道，“小的赶去京城，向十四阿哥交待了您要他做的事后。就赶去天津和十三阿哥汇合，途中便背着十三爷将静好姐姐的伤势说了，那恩斯说……那恩斯说，时间拖的太久，立即手术才有五成胜算……”说着又抹了把脸，忽然一跺脚，顾不得尊卑长幼，转身离开了。
　　胤禛的心笃地一沉。也拔脚便走，却不知要走到哪里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西斜的太阳照在身上，燥热起来。忽地推开了一扇门，唬的秀奴一跳，看是胤禛，只拍了拍胸口，无声了行了个礼。
　　秀奴自回来后便寸步不离的守着静好，胤禛要替她一替也不肯。连日来无规律的作息已经让她形容枯槁，如同二十几岁的妇人。见是胤禛进来，下意识擦了擦眼角，胤禛故意不去看她哭红的眼睛，向静好望了望，便示意秀奴出去。
　　秀奴不肯，胤禛一把推了她，“你当伺候两个要死的女人很便宜不是？闹哥儿那里歇会子去。”
　　秀奴方恋恋的退出门去。
　　胤禛长叹了一口气，站起静好床前，那张曾经桀骜的脸，此刻平静安详，未有一丝表情。胤禛在床上坐下来，拿起静好的手握了，那手已经被冰镇的无一丝热气，冰冷而又僵硬。胤禛执了那手，抵在自己额头上，厄尔，沙哑着声问一句，“众人都为你，你也为为我们。就当……我求你。”说着躬下身去，很冷很累，似乎余生最大的希望便是盼着这女子醒来，若不能醒，便是一生尽了。
　　胤禛忽然呵呵的笑了，向静好道，“老十三和老十四都是贱的，放着那么些好姑娘不要。就你一个不放他们在心上，都一个个把你当成了宝。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女人，怎就不肯寻常的活着，恩也罢怨也罢，你这一死，可真是一了百了。可叫他们怎么活？枉你聪明一世，却糊涂至此。”
　　静好依旧静静的躺着，无声无息！

　　十四下马的时候神情十分平静，默默的看了胤禛一眼，淡淡叫了声四哥。就回头命令随行的人准备车马，那是特制的超宽超大的马车，形容比寻常的马车要大上一倍，由四匹马拉，也就是说比一般马车更快更稳。而这种工艺，便也只有皇室工匠有此条件，是以胤禛才让闹哥儿以最快的速度进京，交给十四置办，虽是越制，但是为了救人，也顾不得许多了。整幅的马车运过来速度太慢，十四索性拆散了，全部由骏马驮了过来，到目的地时，再重新组装。
　　胤禛以为十四会忍不住先去看静好，但到马车整装好，也未听十四向他问起静好一个字。只是偶尔，朝旁边的厢房看一眼，那门口，站着秀奴，一脸殷切的看着众人。
　　等马匹架好了，胤禛递了一杯茶给十四，十四将脏手在身上擦了擦，接过一口气喝了，额头上，满满的汗。
　　两个人都无话，十四仰头看看被云遮住的天空，眉头微皱，道，“怕是要下雨，前头有一段山路难走，趁天还好赶过去，到了冀州界，就是另一片天了。”
　　胤禛轻轻嗯了一声，眼看着十四额头的汗粒子，想伸手替他抹掉。手指在背后紧握了一下，终于还只是递了一方帕子，“擦擦汗，连脚赶路也累了。待众人吃了中饭，咱们就起程。想必十三一行也就到下站了。”
　　十四迟疑着接了帕子，在额上抹了两把，低头看看那方帕子，无声的笑了笑，塞在自己的袖筒里。还在犹豫时，胤禛又说，“用膳还得等上一刻，先去看看她。”
　　十四的耳根跳了跳，手不自觉抓起自己的衣襟，下死力捏着，费力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向静好住的厢房过去了。秀奴站在门口等到十四，直直的盯着，却也不说话，终于让开了，嘱咐道，“动不得，您看一眼就好。”开了门，自己抱了大床的被褥，招呼闹哥儿，一起将马车铺裹起来。
　　十四进了房间，却不敢朝床前走，垂手在丈远的地方立了。静静的看那个别离了四年的人儿。凋零的落花般，毫无生气，无论如何也难想象她曾经的鲜活。而他却记着。初遇时见着时，还是世轩同她的欲语还休。他还想，是什么样的女子，让孤傲清高的世轩另眼相待，他还笑，世轩才子佳人的传奇看多了，也想自个儿演绎一出《牡丹亭》或《西厢记》来。只是他还未及思量这女子哪里吸引了人，自己便已彻头彻尾的陷了进去。从富察家的农庄回去后，被她咬过的地方，一时热一时痛，便令他无一刻不想起她的面容，淡然的、娇俏的、哀泣的、讥讽的，他捂着胸口问小乐子，这几日爷未做缺德事儿，咋个心神不宁来了。小乐子捂着嘴巴笑，指指宣纸上他无心勾的几笔画，笑吟吟的一双眼睛，是刚见过的她。他也读诗经，读到关关雎鸠，读独到今夕何夕，却从未品过其中的意思。自小到大，身边一干人，老老小小，都是女人，女人在他的生命中，如同吃饭睡觉一般自然正常，无甚稀奇。那日他突然载向君子好逑四个字，忽然醒悟，原来那个好字。竟然便是静好的意思，好在可以跟她共言笑，好在她明目张胆的欺负你，好在你惹她气恼，好在你哄她开心。这样一想便想开了，原来真个是好。于是，便想，如此，以后日日一处守着，焉不更好。
　　可惜……
　　十四摇摇头不再想，将门俱都敞开了，打算抱静好上车。纵是有心理准备，看见静好胸口那根银簪和身下的厚冰时，还是不免胸口一闷，如遭重击，险些站立不住。鼻子了酸涩难耐，十四伸手拂了拂静好的脸，压低声音道，“静好，我们就回家。”

作者有话说

　　亲们拍我吧，情抒到这份儿上了，偶就刹不住脚了！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