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记·繁华清梦》云水那边

52、第 48 章

　　静好脸上有些热，自己用两手拍了拍脸，视线里胤禛的影子终于重叠成一个，静好知道自己微醉了，但脑子还清醒的很。她知道，胤禛要和他算账了，这些日子来他变着法子捉弄秀奴，不过是因碍着十三不好冲自己下手。
　　静好本想冲胤禛无谓一笑，那笑映在脸上，便成傻的了。
　　傻乎乎的一张女人的脸，对着胤禛的冷面，有些风牛马不相及，像是无赖的撒娇，为着向盛怒的人讨饶。胤禛的心嘭地一声，似被什么撞着了，他以为这女人心思缜密非常人，是冷静到无情，就连日间那灿然一笑，都是铺垫，将人刺激到极怒又不得发作。可是眼前的静好，醉眼迷离，脸颊一抹酡红，那样一张漂亮的脸上，说不出的妩媚，极尽诱惑。他先是下意识的防备，不知这女人又出什么幺蛾子来整自己，下一刻，便是毫不设防的傻笑，再多疑的人，也能看出那笑有多傻，又有多可怜！
　　胤禛兀自在小小的震惊中无以开怀，静好已经开了口，说道，“我知你要与我算账。那就算吧，算完了，我们各不相干，各走各的路去。”说着指指心口，“我这里，便清爽了，再不欠任何人的。”说完头朝楼上微微一撇，她的房间里灯亮着，是十三去取为她避寒的衣服。
　　“你倒是说的轻巧。”胤禛冷笑一声，一杯酒仰面喝了，又看静好。
　　静好略扶了一下头，指着酒杯道，“这酒，你不会醉么？喝了也不少。这些年我极少饮酒，饮也不能醉，因为要时时备着，保自己的命。”说罢用手需扇了扇嘴巴，“哦，像是诉苦。不说这些。”静好摸到酒壶，自斟了一杯酒，喝下了，辣的眼泪都出来，“没有谁天生该死，我做的不对，你额娘也未必就是无辜的。四爷，即使你要我死，也要我死的公平。人活在这世上，未然就能事事公平如意，但是，我，太需要公平。我阿玛额娘，当初两情相悦，不过是想生生世世一处，只因为违背了皇权，便落得那般下场。皇帝又怎样，和我们不一样的命么？”
　　“那你想怎样？”胤禛问道。
　　“我舅舅舅母是为我所累，希望你保他们平安，他们无事，我也便安心了。”静好定定的说。
　　胤禛不屑地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静好低头一笑，复又抬起头来，“就因着我和你额娘留一样的血罢！”
　　胤禛沉吟了好一会儿，方缓缓道，“静好，你可是我的耻辱。”
　　静好不说话，厄尔点点头，道，“我只当你答应了，待我回去见过舅舅舅母，便……”
　　十三旋风般的裹着一件厚实的鹤氅走过来，笑道，“夜间果然冷的厉害。”说罢，将鹤氅围在静好身上，道，“你那些冬衣都单薄的厉害，姑且先用我这件暖和着，进京我给你做件厚实的。”
　　静好抬头失神一笑，正要说话，胤禛突然站起身，道，“天不早了，我明日还有事，先回房歇着去，你们自便。”
　　静好眼睛望住胤禛，希望胤禛看她一眼，给她一个还有机会可商量的暗示。可是，胤禛径自去了，看都没看她一眼。希望便成失望，静好觉的自己头晕的厉害。
　　十三将静好的头拨向自己，笑道，“看错人了，你要看的人是我。”
　　静好一笑，几不可闻的问了声，“十三阿哥，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十三一愣，怜惜地拍拍静好的脸，道，“傻子。”将静好头靠在自己怀里，脸色却沉了下去，静好和胤禛的谈话，他听到了大半。
　　看着静好似睡沉的脸，十三呓语般问，“真就舍得我么？”
　　静好似乎呻吟般嗯了一声，十三的心先是一凉，继而一笑，静好头在自己胸前蹭了蹭，似要寻个舒服的姿势，知她是无意。但终究是心中不实，在静好额头亲了一亲，抱起她，回房去。

　　胤禛房间的灯还亮着，十三犹豫了半天，终于推门进去。胤禛回头望了望他，被对着烛光的脸，看不清表情。大约也是无表情，那是四哥最正常的表情。
　　十三走进去半坐在胤禛的书桌前，看了胤禛好一会儿，才悠悠说道，“四哥，我喜欢她。”许久，胤禛都不答他，他又说，“四哥，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活着，便也没意思了。至少，我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胤禛把玩着桌上的镇纸，一边面无表情的盯住十三，半晌，才骂道，“多有出息的十三阿哥，为个女人！”
　　“对我重要的女人。”十三肯定道。
　　胤禛嗤的一笑，“重要的女人？家国不重要了？”
　　十三咬了咬唇，环顾四周，缓缓道，“没有她，我心里头没家。”
　　“混账！”胤禛啪地一声，将镇纸拍在桌案上，立刻砸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坑来，吓的门外苏培盛和苏和俱都心头一跳。胤禛鼻子里哼了一声，“敢情这些年，皇阿玛宠着你，额娘养着你，我疼着你，都不算一个家了！”
　　十三盯住胤禛，待他面色稍缓了，才道，“四哥，你知道，那并不算。四嫂为你守着王府，她是你的家么？”
　　胤禛张大的嘴巴，忽然就忘记合上。十三的四嫂，他的嫡福晋，阿玛额娘都认可的儿媳妇，他以为，只是为帮着他管着诺大一个府邸，他回去时，为他备热汤，为他备衣裳。他以为家，不过就是这样，回去睡觉的地方。十三说的家，是个女人，对十三重要的女人。他从没想过。
　　无底气的，胤禛问，“你也是有侧福晋的。”
　　十三噤了声，许久，将那镇纸拿出来，掂了掂，“那是皇阿玛封的嫡福晋。我想要的，是，宜家宜室，莫不静好！”
　　胤禛心里一顿，十三说的，是他从未想过的。他从小被教育，身为皇子，将来要做贤王，家国天下。都说老十三是最不像皇子的一个，皇阿玛也说，老十三的心，太平常。没有胸怀天下的霸气。但是皇阿玛又说，平常心很好，能做大事情。
　　胤禛仔细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身体微向前倾，深深吐了一口气，他问，“老十三，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可我并未看出，她何处值得。”
　　十三脸色一怔，略微抬了头，看着不远处的红漆木阁，看向更远处，远到初见静好的那一天。遥遥的看见一身粗布衣衫的女子，牵着小孩子的手，略显蹒跚的在风里走，风很大，那两只手握的紧，生死不弃的样子。荒草丛起伏如波浪，女子和孩子走成一副风景。还是少年的十三，心念微动，觉的自己也该一道去，彼此牵着手，不离不弃，一直走向看不见的远处，是块安宁祥和的地方，有灯有火有家。那时候额娘已经去了两年，十三的心也荒了两年，静好的出现，在那荒地上，落了一颗种子，御风而长。
　　“值不值得，不需要什么大理由，只需我愿不愿意。我只要知道，我须保护着她。”十三轻轻说道。
　　“幼稚！”胤禛轻轻骂道，“天底下，可供你保护的女人，何止她静好一个。你若仅只是需要一个借口做个护花的英雄，也得找个真心对你好的人。你叫我如何信一个逼死富察家老太君，逼疯富察世轩，杀了周桃红，致我额娘自杀的人，能够真心对你好！”胤禛一字一顿说完最后一句，身上已经寒了，初对静好的一丝奇怪怜悯也在此时冷下来。
　　十三忽然奇怪的看了一眼胤禛，问，“四哥，其中关系你比我清楚，如果她真如你说如此不堪。你也早结果了她不是，何以忍耐到此时，和我讨论她值不值得我用心。”
　　胤禛沉吟不语，手指头下意识的敲着桌沿，道理上他是对的，可是对的道理不一定行的通。他的犹豫，是静好伤及他最亲的人。富察一家败落的事他有耳闻，也未尝不觉快意，静好到底是和他一路人，如果公道走公道不可寻，那便以自己的方式去找。只是……，她太让他被动……
　　十三盯着胤禛的眼神渐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