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记·繁华清梦》云水那边

22、第 21 章

　　马尔汉素来与人交往无多，家下人仆妇侍从带厨娘等，不过十余人，都是自小儿便在其府的老人，是以兆佳氏只是告知府里来了位旧人的女儿，如今被老爷收作义女，众人便明白是何意思。原来贴身照顾唯好的丫头只初夏和知秋两人，本待要再采买两个女孩子伺候的，十三却早从四贝勒府上要了两个丫头送了过来，兆佳氏本要派去伺候静好，却被静好推辞了，仍旧打发回了四贝勒府，说是尚书府寒门小户，人家贝勒府里娇贵惯了的，倒不好叫委屈了。那二女虽嘴上不说，脸上也是欣然之色，可见是迫于主命才来的。兆佳氏深感静好心细，便将自己惯常使唤的迎春给了静好，将厨娘十一岁的女儿提到房方里去。
　　静好伤病交加，又在风雪里流离几日，饥寒无保，温暖无靠，若非提着一口不甘之气，只怕十三找到时便早已芳魂消散。如今虽性命无忧，但也元气大伤，亏得兆佳氏慈母之心，汤药饮食寝卧行动都亲力亲为，照顾的无微不至。静好失落了多年的心终于得到安慰，日渐放松近些年来养成的警醒易虑的习惯，安心将养身子。十三人虽时间有限不能常来，但隔三差五便叫苏和来送汤送药，嘘寒问暖。将养了半月，身体便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唯好也并未因额娘一心照顾静好而冷落了自己心生嫉恨，自己虽也在病中，但也凡事为静好着想，日日伴着静好说笑，宽泛心思，而自己的病因静好的到来竟然好上许多。姐妹两个常常一处坐下窗前看几个丫头捉雀儿捡梅树上的雪，二人精神都好时，静好便教唯好烹茶，唯好教静好女红。又或者二人抚琴吹箫，吟诗作画。马尔汉夫妇得闲便坐在一旁做看客作评语，一家子其乐融融，尚书府空前欢乐非常。
　　十二月初，窗前的一树梅花早早的含了苞，在一个雪后初晴的早晨，悄然开了花。唯好推开窗子看那树可人的花枝，笑着吟道，“疏影临书卷。带霜华、高高下下，粉脂都遣。静好，你看这梅花，真的是高高下下带霜华！”
　　初夏听道，便笑着问，“姑娘可是要我摘几支屋里玩儿？”
　　唯好回头看静好，看静好正在出神，便笑道，“我们不打紧，在窗前都能看，倒是静好，要不要折一枝送人？”
　　初夏一头雾水，看向静好道，“怎么，二姑娘要送去？”
　　迎春抚掌笑道，“是了，十三爷隔三差五跑来一趟，大清国的稀罕玩意儿全搬咱家来了。二姑娘是得回个礼去，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是不懂规矩的。送别的显着咱们姑娘俗了，折一枝梅花儿送去，真真是又好看又有心呢。”
　　一语点醒众人，大家都知道说的哪一个，都附和笑着称好，大家都是一般年龄，情窦儿初开，十三阿哥对静好的好，各自看在眼里，天真少女最喜有情人终成眷属，初夏她们不读书识字，戏文也听出男女情怀的美，都赞送梅的主意好。
　　静好正自想事，被她们闹的不好意思，也走到窗前来看那株开的好的梅花，凝神想了下，说道，“开的好好的，白白折了，岂不可惜。”
　　“白白的开在枝头才叫可惜呢！”迎春到底大一些，跟着兆佳氏多时，见识自然比她们多，接口笑道，“姑娘，好看的花也要给好看的人看，那才叫好。”
　　“迎春说的好奇怪。”唯好托着腮叹了一句，盯着那花痴痴的看。
　　迎春一笑，“二姑娘就能懂。”说罢歪着头笑。
　　静好脸一下子红了，唯好大概听懂些意思，也跟着脸红，却又推静好道，“送一枝罢！”
　　“如何送进去，总不能叫舅……阿玛带进宫去罢！”静好故作为难。
　　“才难不倒我们。”唯好鼓嘴笑道，“咱们只需送到四贝勒府说是给十三阿哥的，自然就送得进去。”
　　静好不理她们，自己到书桌前去，唯好跟上来，双手摁了她的肩，“有梅无诗俗了人，再写一首诗来更显诚意。”
　　静好咬唇笑道，“你倒有心的。”一语双关，唯好咬着手绢儿不说话。静好眉眼一转笑道，“不如你也写一首来，一个人的笔迹誊了，倒是叫他猜一猜是哪个写的，反正是玩儿。”说完也不待唯好推辞，便唤了迎春研墨，自己铺纸。
　　唯好刚要写时，忽问，“静好，方才你愣的什么神儿？”
　　静好仿佛一惊，随即低下头去，唯好只当她是害羞，也不追问，凝神写诗。半柱香功夫，二人便都写好，且看时，静好写的是首六古，“一树玉魄雪魂，点点冰绡初凝。冬深寒枝催发，春来疏影照人。昔年月下旧客，今时琴萧孤音。但得青帝归心，唤得修林春晴。”
　　唯好看完便要撕自己的，静好慌忙拦住，看时，却是一首绝句，“并蒂连技朵朵双，偏宜照影傍寒塘。只愁画角惊吹散，片影分飞最可伤。”静好看完一惊，觉的这句子好是好，却透着一股凄凉意，都道诗由心发，这分明便是伤春之作，再看唯好面色，双颊苍白，娇喘微微，是病成之势。强自一笑，道，“姐姐写的比我好，做什么撕了。迎春，劳烦你两张一并另誊写了，并梅一同送给十三阿哥。”
　　迎春爽脆答应了便誊写了，静好加了几句话进去，信封封了，迎春便出去叫人送到四贝勒府上，特特嘱咐了一定讲明白拖带给十三阿哥的。
　　夜里唯好咳嗽，静好放心不下，便要叫兆佳氏时，被唯好拦住，只说是惯常毛病，日里受了累，不碍事。静好便搬了被褥和她同床睡，紧紧握住唯好的手。
　　唯好被她握的手疼，便笑道，“你不困？这样用力，怕我飞了不成。”
　　静好忽然翻了个身，将唯好抱住，良久，才低低笑道，“是怕你飞了。”
　　唯好轻轻咳了一声，反手将静好揽在怀里，“那干脆咱们都不睡，说上一夜话怎样？”
　　静好如今好了大半，身体比唯好强过许多，本想劝她多休息，却听唯好幽幽叹了一句，“今日情状，日后还不知会不会有，我这身子……”后边话被咳声打断了。静好无语回她，也不叫初夏，自己起床倒了温水给唯好喝了一口，二人重又躺好，静好才强笑道，“姐姐莫要说丧气话，舅舅舅母都是这世上最可亲之人，又全力疼你，你哪有灰心的道理。待明春天气好了，多外头走走，日头光里养养，就慢慢好起来了，最重要的是心里有个好好活着的念想，一味哀伤，好人也磨出病来了。”
　　“阿玛也这样说。”唯好笑，向静好道，“我不如你，一个人在外头遭了那么些难，还能硬硬朗朗的活着。要是我，几条命都没了。”
　　静好怔怔的沉默了会儿，方道，“这才是你命好。”
　　唯好一惊，半起身歉意道，“说着妹妹伤心处了么？可别怪着我。”
　　静好摇头，拉了唯好抱住，“没有，只是忽然想起几个人来。”
　　唯好喔了一声，听静好鼻息沉重，待不要再说时，忽听静好又说，“姐姐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么？”
　　唯好想了一下，笑道，“大约有的，不然为何我一出生便得这弱症，想是前世欠下谁的债，今世才遭这病难。凡事总是有个根由的。”
　　静好茫然哦了一声，想了一会儿道，“那也没道理，那今世遭罪的人都因上辈子的孽么？怎叫人信服呢。”
　　唯好一笑，表示自己说不清。静好忽然一笑，握着唯好的手道，“真如此，应该也能替了，不如叫老天爷把你该受的罪都惩治到我身上来。”
　　唯好心内一暖，笑道，“那怎么可以，你又不欠着谁。”
　　厄尔，静好在黑暗里轻轻笑道，“好姐姐，我也不想欠着谁。”
　　唯好会错意，以为静好是为十三阿哥救她命的事，她只是粗略从她阿玛那里听说静好落难为十三阿哥所救，又碰巧被阿玛遇着，所以便接到自己家里来了。至于静好为何落难，阿玛为何瞒着十三阿哥静好的真实身份，唯好丝毫不知。她是个单纯的姑娘，自幼多病被父母护佑的如温室芝兰，不经俗世风雨，自然也体会不到世情冷暖和人事辛酸，更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只是想着静好回来了便好好待她，让她同自己般享受父母疼爱。她以为静好所说不想欠着谁是为着十三阿哥，便也笑着开解道，“十三阿哥的心思谁都看的出来，你何苦自寻烦恼。阿玛额娘虽瞒着我，但这道理我也猜的出来，明年选秀，我这身子断不能留牌子的，不如索性换你去了，刑部尚书的女儿指给一个阿哥做福晋，咱们家还是担的起。”唯好笑的开心，似乎指婚这事便是他阿玛所能左右的。
　　静好见唯好如此单纯，便也收起自己沉重心思，随她笑道，“你倒聪明，不如养好了身子自己去，你才是正经主子。”
　　唯好一把掐住静好胳膊，嗔道，“乱说。”
　　“嗯，并蒂连技朵朵双，也不知谁乱说。”静好促狭一笑，双手先掣了唯好的手，不叫她打着自己，唯好挣不过她，只好干急，两个人很是笑闹了会儿，听见外间迎春睡意朦胧的声音，“姑娘们明儿再闹吧，都四更天了。”
　　二人方才止了动静，唯好仍旧低笑着说，“我看你就是羞了，恼羞成怒。”

作者有话说

　　并蒂连技朵朵双，偏宜照影傍寒塘。只愁画角惊吹散，片影分飞最可伤。
此句是偶百度来的，读者大大莫要认真，洒家诗才欠佳，实在憋不出两首咏梅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