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记·繁华清梦》云水那边

20、第 19 章

　　不知道第几天了，胭脂第一次觉的温暖，梦里便梦到火，便朝那火挪近了再挪近了，身子终于全感觉到暖了，满意的嗯了一声，睡沉了！
　　是梦，不愿意醒，也是很冷的天，破旧的帐篷。但是有阿玛和额娘，额娘裹着她，微微笑着看阿玛在一旁忙活着给烤肉洒盐放孜然，一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母女俩，想说些什么时，忽然火堆里溅起一粒火星，直冲自己而来，她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弄疼了？”温暖的关切的男声，不是阿玛的，有青涩的少年味道，她自己所熟悉的，她便睁开了眼睛。
　　十三阿哥在她的头顶上方俯下身来，双臂却仍旧紧裹着她，双臂下，是银灰色厚实的大氅。而她自己则在十三阿哥的怀里，然而两人都没觉的异样，胭脂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只是向十三阿哥怀里缩了缩，太冷了，就让她再放肆的取会儿暖吧！
　　“你身上有伤，没法子叫外人帮手，所以……”十三阿哥停下来，后边的话跟一个女孩子不好说。
　　胭脂看了看自己的手和挽起的袖子，那个牙印已经结了疤，暗红的血瘕伏在手臂上，有些狰狞，像是冤死的厉鬼。胭脂慌的放下了袖子。十三阿哥有些慌，“我……”
　　“你救了我的命！”胭脂截断十三的慌乱，吐出一口气来，“以后我会还你。”
　　“不是为要你还！”十三复又抱紧了她，胭脂隔着厚厚的大氅也能听到他有力紧凑的心跳，咚咚咚！像打鼓！
　　胭脂忽然笑了，“你说我大难不死，以后肯定会大富大贵不是？”
　　“亏你还笑的出。”十三怜惜的说，“我再晚一步，就不知救不救得活你。”
　　“我这命本就是多的，救不活，死了就死了。”胭脂语气平淡像说别人。
　　“我们不说了，那些事过去了，咱们都忘了。以后，我对你好。”十三发誓一般郑重。
　　不同人，不同命，话只能说说。
　　但这话胭脂没说出口。
　　富查家到底把她丢出来，世轩疯了，老太太病倒了，勒泰顾及不暇。罪魁祸首是胭脂，大福晋只把她赶出郡王府已属仁慈。半夜里开始下雪，北京城第一场雪总是下的大，鹅毛般朝下扯，胭脂热症已经是神志半昏，一身的外伤如同雪上加的霜。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便只能爬，但爬也想早些爬出这郡王府的一块地。见梅偷偷的跟在后头哭，却帮不了很多忙，胭脂日常的衣物都收拾理在包袱里，临了还把她自己的厚冬衣也一并给了她，胭脂跟见梅说，就算死了，也不忘这恩情，做鬼也抱还。那厚冬衣在一间废屋里被一群乞丐抢了去，半死的人还穿这么好的衣裳，真是浪费！胭脂便在那破屋里浑浑噩噩不知呆了多少天，冻醒了饿醒了，不过一会儿光景，仍旧会昏过去。
　　十三阿哥说是见梅偷偷求了他去找自己，但已经因着帮了胭脂被派去做粗使活计。
　　胭脂叹了口气，觉的世事无常，谁会料到自己如此命大，死了几次仍旧活下来了！

　　十三是在去四哥的府上被见梅拦的路，见梅趁着出来采买食材的空档贿赂了同行的人才得以又机会守在那里，她也是听人说十三阿哥跟四贝勒爷好，经常四贝勒府里去，便揽了大冷天出门的活，只为哪天凑个巧遇着十三阿哥，求他救救胭脂。见梅看见过十三阿哥看胭脂的眼神，知道十三阿哥喜欢胭脂，但却不敢肯定一个阿哥爷会不会认真救个丫头。但试了总比不试强。
　　十三感激见梅的仗义，更感激见梅试了，而且是找他不是找十四。十三想，如果当时救胭脂的不是他而是十四，他的人生就失了许多乐趣。
　　十三见胭脂无大碍后，便将她安顿在一个不起眼的四合院里，让苏和以生病出宫调理的由头过来照顾，他自己因平日功课甚多，皇阿玛管的也很严格，太频来往反而引人注意！
　　第三日上，十三找不到出宫的由头，便有些坐不住，趁出恭的空档向自己的跟班太监要了些巴豆粉，顺便拐了趟师傅的休息室，把那巴豆粉倒进了师傅的茶壶里。
　　午膳十三吃的食不知味，四哥起了疑心问了几句，也没答个所以然来。再盏茶的时辰，上书房便传过话来，师傅吃了不干净东西坏了肚子，下午的课各位爷们自己便宜。十三差点儿跳起来，却强忍到四哥走了才敢火速出宫去。
　　十三急匆匆从阿哥所朝外赶时，却不想在一处拐角撞上了一个人，白净面皮，颀长身材，两绺美髯，一身冷色。不是刑部尚书马尔汉•尚善还能是谁？马尔汉也算是满人中的奇才，虽出自满人中的底层，却从来不卑不亢，十六时自刑部小吏做起，以思维紧密冷心铁面著名，如今不过是三十有六，已然坐到刑部尚书高位，是平常人家子弟里最出类拔萃的，连康熙也赏识其人聪颖睿智且刚正不阿，他的手底下，至今未有一桩冤案，同僚们更是拿他同武皇时的狄公相比。这马尔汉年轻时生得俊朗，却是一幅冷性子，待人不温不火，少有人见他有过大表情，若是冲人微微一笑便是表示极大随和了。
　　康熙惯外松亲严，是以皇子们见了品级高的臣子都是要以礼相待，绝不能仗着皇子身份蔑视人臣。十三猛地撞上马尔汉有一瞬愕然，但还是规矩行了礼。平日里从容淡定的马尔汉今日却有些慌张，见着十三时脸竟然红了。十三正觉的好奇，忽然想到此地虽里后宫较远，但已属内院，马尔汉惯于秉公执法，今儿怎么自己越了礼了。
　　马尔汉有些讪讪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朝十三微微一笑，“叫十三阿哥见笑了。”
　　十三前边走，他虽是年轻阿哥，但也知这皇宫的水又深又混，虽不清楚马尔汉做下什么需背人的事儿，但平日对他还算有几分好感，便想着先离了这是非地再说。马尔汉会意跟上，一直走过乾清宫的角门，才轻说道，“小女弱症缠身，蒙良主子疼惜，赐了几味药交与微臣带去。”说罢叹了口气，微臣同夫人只她一个女儿，身子骨又弱的朝不保夕。不是良主子隔三岔五挂念着，用些外边找不到的好药材吊着口气……唉……明春就是秀女大选，还不知……”后边儿一句还没说完，马尔汉已经红了眼圈说不下去。
　　十三心思一动，却也不急于表示，只淡淡哦了一句，“是了，八哥的额娘同你家原是有亲。怪不得！”
　　“叫十三阿哥见笑了。”马尔汉微微一躬身道。
　　十三微微一笑，“大人你原是爱女心切，人之常情，何来见笑之谈。”
　　马尔汉放心似的一笑，四下看看，问，“十三爷是要出宫去么？”
　　十三莫名一紧张，但也没搭话，只是朝外走，马尔汉便在后边说，“微臣前儿个琉璃厂淘了件古董，素闻十三阿哥于金石上颇有研究。微臣眼拙听人家说好便买了，说要找个懂行的人瞧瞧去，今儿倒碰巧遇着了您，哪日我带进宫来您给验一验？”
　　十三哈的一笑，看马尔汉不同于往常的行径，以为他是心虚怕私会宫人之事败露，要讨一讨自己的好。马尔汉的讨好又正对了他的心思，便顺势接下了，笑道，“我也是粗浅知道些罢了。承蒙你看的起，你也不用巴巴带进来，我这两日得闲出宫顺道你家去，断不断的不说，听说你夫人酿的桃花酒京城一绝，想讨一杯喝是正经。”心思各异的二人达成协议，又寒暄一通各自散去。十三自去看胭脂不提，心里却早有了周全打算，少不得借一借阿哥身份，但还是要先偷偷跟四哥商量了，他帮忙会更好，他不帮忙，自己也一定是要做的。
　　隔一日，十三果真登了尚书府的门，不大的四进院子，穿堂画壁，都极尽简朴，这对于一个从一品大员来说，算是寒酸的了。但是院中几丛葡萄籐架或几树梅花，还有院中行走的丫鬟仆人脸上平和之色，又将小院点缀的极为温馨舒适。十三由着佣人将他领到马尔汉的书房前，隔着一层雾淞，隐约见窗前两个人影。佣人并不敢将十三留在院中，只是使了一个眼色，一个小书僮就极快的跑进书房，马尔汉便疾步迎了出来，连道失礼！又呼上茶。十三也不客气，信步踏入书房余光里撇见女人的裙角在屏风内一闪。回头看了眼马尔汉，又恢复了平日从容倜傥，便笑着说道，“马尔汉大人一直谦称自个儿是个粗人，若不是今日来看，我们倒叫你给骗了。但看这书房摆设，就自不俗。是我们小觑了尚书大人呐！”一句尚书大人咬重了音，眼神也溜在屏风上。马尔汉何等聪明的人，也不多解释什么，便向屏风后道，“嘉人，十三阿哥也是豁达之人，咱们也不必拘礼小器了。”
　　马尔汉话说完，屏风后果然走出一个女人来，体态轻盈，风韵悠然，眼角几尾细纹，盈盈一笑间，露出一股闲适婉约之态来。大方的向十三行了问安礼，笑道，“兆佳氏见过十三阿哥，方才匆忙不便以礼相迎，实在罪过。”
　　十三有些痴，他自幼深宫长大，宫中女人千姿百态，他早习以自然，后宫嫔妃中，才德貌淑者多不可数，却总不及这一人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烟火之气，他小时候觉的自己额娘便是天底下最美最和善的女人，但眼前的这妇人，才是真正的寻常人家的娴雅主妇，生动、温暖。马尔汉轻咳了一声，十三意识到自己失神，却也不避讳，直接说道，“福晋让我想起了我自己的额娘。失态了。”
　　兆佳氏稍有惊愕，料不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子现出如此温情的一面，初时的防备心理也随之卸去。便笑道，“臣妾哪里敢比贵妃娘娘神采，今看十三阿哥英武神骏，贵妃娘娘当是欣慰开怀。”
　　十三到底是少年心性，听自己被望之敬仰的妇人夸赞，不免脸上一红，装作打量书房布局，四下里走动观瞻。兆佳氏亲自献上茶来，笑着问，“听老爷说十三阿哥夸臣妾的酒好，不如今日留饭，臣妾还有几个拿手菜来给您下酒。”
　　十三张口便答应下来，又觉自己应的太快，不像一个皇子的样子，马尔汉夫妇相视一笑，兆佳氏更是说，“十三阿哥虽是皇子，但年岁上到底比我们小一辈，同我们家好儿一般年纪。我们小门小户，无恁多规矩，您若不介意，便不必在此拘礼。我们夫妻只当招待寻常客人，您可觉的好？”
　　十三大笑拍手，“福晋爽快脾气，我再多礼便是小器。只是劳烦福晋。”
　　“那你们说你们的事儿，我便退下去煮酒烧菜。”兆佳氏笑着退出房门去。

　　马尔汉当真去拿了几幅字画要十三来鉴赏，十三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把手中一把折扇打开来，交于马尔汉，问，“大人可识得此扇？”
　　马尔汉接了扇子只见白玉为骨，晶莹剔透，把手处圆润可爱。珠白杭白纱扇面，几枝桃花横斜，鲜红花瓣饱满欲滴，似只一阵风来，便是落英缤纷，美妙不可言喻。花深处，几点褐红，朱砂盖不住，似是血迹。马尔汉一迟疑，“这……”
　　十三偏头一笑，“是难得的宝贝！世间只得一把。”
　　“你看疏疏密密，浓浓淡淡，鲜血乱蘸。不是杜鹃抛；是脸上桃花做红雨儿飞落，一点点溅上冰绡。微臣只当这桃花扇乃孔尚任虚拟之物。”马尔汉曾经也是青头少年，也曾同姐妹偷偷读过那《桃花扇》，一纸的儿女情长口里不敢说，心里头，也情种深中过。福晋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为着能并接连理，他在姨妈窗前跪了一整夜。
　　十三笑着，突然调皮一笑，“以为尚书大人对风月之事也严打严待呢！”
　　马尔汉合了那桃花扇，笑道，“十三爷说笑呢，人心都是肉长，儿女情长的事，谁又没年轻过！”
　　十三忽然深施一礼下去，“胤祥有一事，还请大人相帮。”
　　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