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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男孩 ...

  •   江崎奈美就这么被他拎着头倒提着腿出了医院。

      不知道五条悟用了什么方法,他带着江崎奈美走出来,外面并不是人来人往的城市街道,而是一处长着荒草的土坡。
      周围连高大的建筑都没有,地平线上排布着平缓起伏的山丘,正是七月份,山上的森林绿油油的。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才有一条公路,路上也没有车,不晓得是哪个人烟稀少的郊外。

      他把江崎奈美放到地上,戳了戳她的脸:“喂。”

      江崎奈美的头都被他戳到另一边,吃了一嘴的土。她还沉浸在江崎妈妈冷漠的背影里,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

      五条悟又把她的头正回来,摆到面前,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装死对我没用,我那时候还是留了手的。”

      安静,安静,还是安静。

      咒灵的头颅在他手里轻飘飘的,眼睛黯淡,呼吸也没有,让人怀疑这是否真的只剩下一具躯壳。
      五条悟拿它没有办法,毕竟大多数咒灵本来就不会说话,就算是特级的咒灵,会说话的也少。他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感到无聊,放下这颗长得像眼睛猴的咒灵脑袋,坐在草地上看它的血蔓延到泥土里,又渐渐被阳光蒸发掉。

      江崎奈美。
      五条悟记起原来她头发被他烧掉一缕这个人都要生好大的气,写符书诅咒他斑秃,然后十四岁的五条悟头上真掉了几根毛,两个人为这件事又打了一架。当然,江崎奈美体术不精,最后被他按在地上削了一小撮刘海,她急火攻心踢了五条悟的档,两个人都觉得遭到对方莫大的侮辱,关系就更不好了。
      如果这个咒灵真是她,怕是要第一时间跳起来给自己一个头槌,哪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十四岁的五条悟在江崎家住了两周,就摸清了江崎奈美隐藏在大家闺秀外表下的本质,这个人看起来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实际上惯会阴阳怪气,暴躁又别扭,记仇都能记好久。
      就算成了咒灵,也该是头睚眦必报的喷火龙。

      而不是这个看起来弱到没边的绿皮猴子。

      一阵风从旷野上悠悠吹过,五条悟从这种久远的追忆里回过神,联想到自己上午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不就是一个会念叨名字的咒灵,竟然没下手把它当场解决,还专门带到这里来想问出什么东西。
      简直像被下降头了。

      难道是这个咒灵的特殊能力?

      五条悟转过身拉下眼罩,白色的发丝失去支撑滑落到额前,皮肤也白,眉毛和睫毛都是淡的,五官秾丽又不失棱角,眼睛是剔透的蓝,在阳光底下光彩夺目。
      他看着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江崎奈美那没有神采的褐色大眼睛,随着他摘眼罩的动作,直愣愣地盯住他的脸,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五条……”她不可置信似的,喃喃道,“五条悟……”

      五条悟正查看咒灵身上复杂的咒力结构,听到这一声,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叫我干嘛?”
      他这一笑,那种无法无天的痞气又露出来,和年少那会儿有点像。

      江崎奈美的目光水波一样,泛起涟漪。
      她好像并没有注视他,在看湛蓝的晴空,脸上不再木呆呆的,而是剧烈地喘息着,眼睛里闪过哀痛和凄惶的痕迹,但渐渐的,就被茫然若失取代。

      “你变了好多。”
      她审视着五条悟的脸,声音糙得像砂纸,疑惑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取下眼罩可以混进高中生的五条悟挑挑眉,轻佻地问回去:“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把江崎奈美的头拿起来,让她可以看到地上那具干瘪畸形的怪物身体。
      “你现在可是咒灵。”他理所当然地说道,“要不是我这人不记仇,你,早就被我祓除了。”

      江崎奈美安静了会。

      又一阵风过,草叶在风中低垂。
      五条悟听到她没有感情波动的声音:“我人给你砍成两截,你不记仇,骗鬼呢。”

      “祓除咒灵是咒术师的义务嘛。”

      “你真敬业。”江崎奈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那我可以逃吗?”

      “可以。”五条悟放下她,活动了下手指,笑道,“前提是逃得掉的话。”
      “顺带一提,我现在是咒术界最强。”他拇指和食指分开,放在下巴处比了个勾,一副快来崇拜我的拽样:“这一次又是我赢。”

      江崎奈美没理他,脑中一动,已经分离的身体就颤了一下。
      她盯着自己的身体看,想象控制着它站起来,慢慢地,那个四肢细长,身体佝偻的绿色躯干真的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往这边走。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江崎奈美捧着自己的头往脖子上怼。

      但位置偏了点,一头歪在肩膀上。

      旁边伸过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托了下她的脑袋。这下位置就对了,江崎奈美感受到那道切面正飞速地连接在一起,连最初的切痕都摸不着。
      “我简直可以去拍恐怖片。”她摸着脖子,对自己的能力做出肯定,“给主角队表演一下什么叫做当场接头。”

      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戴上了眼罩,额前的头发被眼罩带得往后竖,又是那个朋克非主流的造型。
      “那你还可以多练习一下,免得接反了变成搞笑桥段。”他仿佛看到那个画面似的,惟妙惟肖地捏着嗓音装综艺搞笑艺人:“啊呀,这位恶鬼虽然接头很厉害,但智商显然不怎么高,您这样接,不就要倒退着走路了吗!”

      “……”
      江崎奈美站着原地,冷漠地看着他。

      “不好笑吗?”五条悟歪着头。

      “我笑不出来。”江崎奈美即使站着,也比他坐着要矮一点,只能仰视着他,“尤其是讲冷笑话的人一分钟前还说要杀我,我又不是有病,对着一个要杀我的人嘿嘿傻笑。”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黑黝黝的,身体紧绷:“你不动手吗?”

      五条悟注意到她虽然紧张,但没有任何想逃跑或是攻击的咒力波动,忽然笑了:“我可没说现在要祓除你。”
      他站起来,一把捞起江崎奈美提在腰间,兴致大好地解释:“你体内封印着宿傩的手指,封印不止没破,还吸取着它的咒力维持这幅实体,这么奇特的现象得带回去给硝子研究,她正愁找不到活体咒灵做实验呢。”

      “宿傩是什么?”
      江崎奈美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暂时安全了,就被这句信息量过大的陈述砸得晕头转向。宿傩,手指,封印,硝子,活体实验,他说的每一个词语她都听得懂,合起来就迷糊了。

      五条悟正带着她走在荒草萋萋的平野上,听到这句话时迈腿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拎着后颈将她提到眼前,意味深长地问:“你不知道?”
      宿傩手指可是蓬山之乱的导火索,江崎奈美那时候还活着,不可能不知道。

      咒灵那过分大而显得可怖的眼睛直视着他,脸上尽是迷茫的神色:“我该知道吗?”

      “也许吧。”他想到什么,笑得很开心,“哦,对了,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江崎奈美表情吃瘪:“啊,大概知道。”
      她搓搓手,身体流了很多血后就冷,连知觉都冷得麻木,被这么提着也没有感觉。她抱着一丝期待开口:“那你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吗?”
      “今年2018。”五条悟收敛了笑容,掐灭了她最后的幻想,“严格来说,你已经死了十四年了。”

      哦豁,玩个屁,坟头都长草了。
      江崎奈美脑中浮现出一块长满青苔的墓碑,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大概谁一醒来就被通知,时代变了,你凉了十四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心里的困惑和无语。

      “死而复生也好,诅咒也罢。”五条悟提着她走到公路上,天光云影落在两人身前,他一步跨出去,整个人步入阳光之中:“欢迎回来,江崎。”

      *

      江崎大宅内静悄悄的,侍女们感到内庭与平常不一样的气氛,都没有心情玩闹,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总务不在,家里来来去去许多人,大多一脸严肃。空气中好像绷着一根弦,只要到了某个界限,某种她们无法预料也无能为力的事情就要发生。

      这时候,在家主身旁服侍的真央急急跑出来,到天守阁通知上面的女侍:“通知巡山人,家主说不必守蓬山了。”
      女侍便摇铃,那种阴云笼罩的气氛渐渐消散,侍女们都长舒了一口气。

      内庭。
      江崎奈美正打量着正厅内的装潢,门是浮绘纸门,廊外挂着竹帘幔帐,满屋都透着大家族的底蕴,正中央摆了一张小几,炉火已熄了,茶杯摆在漆盘上,里面还有茶汤,但显然也凉了许久。
      小几旁坐了一个人。
      他闭着眼,苍老又病弱,佝着身子缩在厚外套里,松弛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灰白色,整个人瘦成了一具骨架。
      侍女刚刚退出去时叫了他一声家主,他动也不动,吩咐完就倚在靠椅上,不说话了,呼吸间总有种金属摩擦的尖利声。
      这是肺上的毛病,医不好。

      江崎奈美看到他,心里就难受。
      想到即使是这么有权有势的人,也会受病痛的折磨,而自己更惨,人都没了十几年,就怏怏地呆在走廊上,不进去,只是看着庭院里的池塘。

      “五条家主既然已经拿到了咒物,便早点带走吧。”
      坐在小几旁的人睁开眼,眼瞳浑浊灰败,大概是看不到东西的。但最终,视线却落到江崎奈美这边,好像能看到她似的,明明她一路走过来,女侍们都看不见。
      “是咒灵?”江崎家主不确定地问。

      五条悟还是松松散散的轻浮态度:“猜对了。”

      “那带到我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通知你一下我把咒物带走了。”五条悟看了眼坐在木地板上,把两只腿伸出去荡来荡去的江崎奈美。对方坐得那么远,听不见说话的内容,却马上察觉到他的视线,搂着廊柱戒备地看着他,一副我警告你不要随便打我主意的样子。

      “我知道了。”江崎家主不太喜欢他,听到这句话更是觉得这个人一天闲得没事做,挥挥手就要送客。

      “江崎奈美的遗骨呢?”五条悟开口,像在问今天天气一样的淡然。

      江崎家主的动作骤然止住,表情凝滞了一瞬,根本没预料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先是皱眉,像受到什么冒犯似的,满脸厉色。但五条悟根本不看他,也不在乎他的怒火。两个人沉默地对峙,江崎家主扭头看向庭院远处的青山,静默好久,厉色渐消,一张脸上都是怅然,才缓缓道:“阿姐并没有遗骨……”
      “她整个人,都葬在那场大祭了。”

      “什么祭祀?”

      江崎家主疲惫地开口:“镇压蓬山么,咒力不够,就需要活人来祭的。自古以来都这样,只是那年宿傩手指送到蓬山来,场面便失控了。”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上一任家主在封印宿傩手指时身亡,死得突然,连继任者都没来得及立,不过大家都知道他属意谁。阿姐那个时候,就已经是不二人选了,没人提出异议。但那时争执的并不是这个。”

      江崎家主深深地看向五条悟:“若是你来选,是要救宗族,还是福井县没有咒力的普通人?”
      “是选择自己的百来个亲属,还是那些成千上万的,跟你并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五条悟没有说话。

      他好像也并不在乎回答,抚着腰间的御守,目光温柔:“阿姐选择了后一个,但族里的老人家却选了前一个,她在天赋上一骑绝尘,资历上并比不上的。所以吵到最后,谁也没说服对方,只能各退一步,阿姐就这么带着一群有咒力的族人上蓬山了。”
      他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厌恶自己没有咒力,没想到,最后也是这个救了我一命。”

      “蓬山,是江崎家引以为豪赖以为生的东西,守护了福井近千年,如今么……”江崎家主声音低哑,带着尘埃落定的悲凉,“就像一个被白蚁蛀空摇摇欲坠的高楼,上面住着的人费尽心思把它修修补补,涂好鲜亮的漆,这样继续住下去才不会害怕。但房子终归是要倒的,也许今天,也许下个月,我这一代还能勉强撑着,但下一代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说完,便摆摆手,好似说这些话已经耗费了全部的气力,缓缓阖上眼,靠在椅子上平复呼吸。

      “走了。”五条悟走到江崎奈美面前捞起她,两人一同穿过游廊。
      江崎奈美最后往内庭看了眼,那个家主像具枯骨一样坐在室内,透着一股命不久矣的死气,只有腰间的御守是鲜亮的颜色。她叹口气,跟五条悟说:“他快要死了。”

      “你知道?”

      江崎奈美晃晃头:“咒灵对这些要敏感些,人要死了,是能看出来的。”

      “你生前认识他,现在他要死了,不难过吗?”五条悟的声音从头顶上飘来。

      “我认识他么?”江崎奈美再想扭头去望,但正厅已经被游廊上重重叠叠的竹帘遮蔽,再也看不见了。
      她怅然若失地望着那个方向:“可我不记得了。”

      “我醒来,就忘了很多东西。”她拉着五条悟的衣角,抬眼看他,“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吗?”

      五条悟不知道要怎么说。
      江崎乾平跟江崎奈美真论血缘,并不是姐弟,只能算作族亲。不过,他们关系一向很好,十四岁的五条悟常常看到那时候还是个小学生的江崎乾平拿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送给江崎奈美献宝,阿姐阿姐的叫,对他这个五条家的客人横眉冷对,双标到极致。

      他想了想,还是中肯地说:“是族亲。”

      “是长辈吗?”江崎奈美估摸着家主的年纪,猜测自己与他的关系。

      “他今年二十五,比我要小三岁。”五条悟啧了声,“你跟他是同辈的。”

      啊这。
      江崎奈美想起江崎家主苍老的模样,只觉得哀愁。
      原来他比五条悟还要小,明明还是青年的年纪,看起来却更像个迟暮的老人。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刻一样,真切地感受到人生的无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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