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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名字 ...

  •   江崎奈美被自己的倒影吓了好大一跳。
      瞪着眼望向血泊里。

      这次不再是那张长着尖牙的怪物脸。

      她在血泊里看见燃烧的山脉,山下的人们在四散溃逃,只有一群穿着狩衣的男女老少,举着悬浮在空中的灯火往山上去。

      这群人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六七岁的孩子,他们列成长队,沉默地跟随前面举幡旗的少女。一行人举着灯,没有任何眼神和言语交流,只有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盛装少女高声唱着颂词。
      有些人走到一半就炸成了血雾,后面的人就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火,一步一步接着往上。

      风中隐隐有压抑的哭声,但没有一个人退缩,队伍缓慢地向山顶行进着,走过的山道都被鲜血染成红色。

      到山顶时,少女身后只剩下三四个人。她把幡旗插到泥地里,目光落在那血色的台阶上,说不出的悲凉。
      那些灯火渐渐汇聚到她身上,整座山震动了一下,好像什么异兽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

      江崎奈美睁大了眼睛,但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场景逐渐崩坏,无数的碎片杂糅在一起。
      脑海里不断闪过重重叠叠的剪影,男男女女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在她耳边回响——

      “人活着,是不会好的,会一直痛苦……”
      “你们不是江崎家吗?不是救人的吗?我的儿子,丈夫,都死了,我女儿也快死了,你们怎么不救救她啊……”
      “江崎奈美!你干什么!”
      “我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闯出一片天了,你呢……”
      “你对得起死去的家主吗?”
      “阿衍死了……我活着没有盼头……”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江崎奈美!你敢让这么多人活活去送死!”
      “奈奈姐,你不要伤心,他们不敢去,还有我们……”
      “假如我从来都没让你走呢?”
      “江崎奈美,你要记住,蓬山一倒,江崎家就完了!”
      “你们算什么狗屁宗族,一群人面兽心的恶鬼!你们要死啊!你们不得好死!”

      “奈美,不要怕,即使在最黑的地方,你也要举灯往前走……”

      “奈奈!”病房外忽然传来江崎妈妈的声音。
      她拼命拍着门,怒视着里面抱着自己女儿的陌生青年,大声说:“你是谁啊,做什么的,我警告你快放下她,不然我马上报警了!”

      江崎奈美从混沌的记忆里回过神,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头颅只无力地在血泊里晃了晃。
      她什么也做不了,看着江崎妈妈手脚并用地踹门,努力大喊“别进来……快跑!”,声音却像游丝般细微,口鼻中不断地往外呕血。

      白发青年重新盖上眼罩,放下怀里的女孩后打了个响指,空气中有非常轻微的“砰”的一声响,与此同时江崎妈妈猛地打开了门,她还没稳住向前栽倒的趋势,就冲到病床前,把青年隔开,张开双臂护住女儿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干嘛?”

      他插着兜走到还躺着地上流着血的江崎奈美面前,笑着跟江崎妈妈解释:“这位太太,别激动嘛,是希夫人让我过来看看的。”
      江崎妈妈戒备地看着他,完全看不见他脚下断了头的江崎奈美和那么大一滩黑血,质问道:“那你抱着我女儿做什么?”

      遭到质疑的青年倚在墙壁上,有些吊儿郎当的:“我受人所托,过来帮个忙而已……”

      江崎妈妈还想说什么,希夫人带着一众风尘仆仆的侍人出现在病房门口,开口打断了她:“五条先生,好久不见了。”

      “没想到三年过去,希夫人还是这么年轻。”
      青年露出一个笑,两个人若无旁人地叙起旧来。

      那些侍人留下一两个跟听到动静前来的护士和安保人员交涉,剩下的便鱼贯而入,为首的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看见倒在地上的江崎奈美,微微一顿,朝后面举手示意,然后拿出朱砂符纸,谨慎地靠近她。

      “是特级。”中年男子小声说道。
      说着便掷出了手中符纸,那几道黄符立即紧紧附在江崎奈美身上,黄纸迅速无风自燃,而纸上的契文却烙印在她的血肉里,腐蚀出一大块破洞。

      她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在地上呜呜地挣扎起来,落到不远处的身体蠕动着,朝江崎妈妈颤抖地伸出手。
      “妈妈……妈妈……”

      但江崎妈妈只是和希夫人一起照料床上的女孩,对这边的一切毫不知情,连眼神都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给她。

      中年男子见符咒没有多大效果,焦灼地在室内看了一圈,视线落到边上站着的白发青年上,就像做不成难题的孩子看到了老师,虽然畏缩但还是抱着期待开口:“五条先生……”

      被当做救命稻草的五条先生,人民的好教师,咒术界第一人——五条悟,正拖长了声音跟希夫人要手作羊羹,见希夫人应下来,才回答江崎妈妈一连串“奈奈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晕倒了,有没有什么事”的关切提问,嬉皮笑脸地:“没事,大概是在山里被野兽吓住了,所以不太清醒。我是从事心理咨询的,希夫人专门请我过来给你女儿做心理开导,刚刚做了个催眠,现在等她睡醒就好。”
      江崎妈妈这才放下心。
      又跟希夫人询问这位到底是谁,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希夫人面色如常,只说了句是本家旧时的远亲,到这一辈已经疏远了,又说江崎妈妈一家都在名古屋住,不认识也是合理的。
      五条悟笑着点头。

      江崎妈妈疑虑渐消,再看这位打扮奇怪的年轻人就顺眼多了,仔细看,竟然还是个肤白貌美的大帅哥。就更放心,热情招呼五条悟有空到名古屋来玩,自己一定好好招待。

      三个人和乐融融。

      被无视的中年男子内心疯狂刷屏“虽然希夫人和晓梅夫人看不见咒灵,但五条先生你又不是看不见,这么大一个特级!咒灵!还躺着地上!您聊家常也聊得下去!”,又不敢打断,只能转头通知其他人随时准备疏散群众。

      正想鼓起勇气再提醒一下这位来回收咒物的传奇大佬,走廊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总务丁良上气不接下气地往这边跑来,穿过门口一群不知所措的侍人,大喊道——
      “五条先生!”

      “五条先生……”总务站在门口扒着一个侍人往里面看,他跑得脑门上的头发都黏成一撮,贴在头皮上,十分滑稽。正撑着膝盖喘粗气,看到五条悟的时候眼睛简直要放光了:“家主、家主让我、让我过来告诉你,蓬山山顶的符咒松动了,让——!”
      总务的话卡在看到江崎奈美的瞬间,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去,还好身边的侍人及时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让这位操劳过度的总务尾椎出现意外。

      “这、这、这……”
      总务指着地上的黑血和死状可怖的怪物说不出话。

      他转头看向中年男子,一脸这是怎么回事的震惊表情。
      中年男子耸耸肩,他也才来两分钟,鬼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的目光一齐落到五条悟身上,引得身后一众侍人都往这边瞧。

      正跟五条悟聊自己拿手湘菜的江崎妈妈看到房间里几个大男人齐刷刷往这里看,宛如非洲大草原上的一群狐獴,吓得冒了一层鸡皮疙瘩,提醒面前这位好像是视线焦点的年轻人:“他们好像找你有事?”
      “哦,是吗?”
      五条悟这才重新走到江崎奈美面前,像才发现地上的怪物似的,仔细端详起来。

      江崎妈妈探究的视线也跟随着他,落到窗边那一块地板上。可她再怎么看,那里也只不过是铺着几块普通的白色地砖,与病房其他的地砖并没有什么不同。
      希夫人挡住了她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江崎妈妈便不再去管那块地砖,也不去深究这么多人挤到病房来做什么,甚至刻意忽略说自己是心理咨询师的年轻人话里的漏洞。她嫁到江崎家时就听丈夫说过自家祖上靠阴阳术士发家,族里如今还信着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让她不要多过问。
      在大洋彼岸接受马克思光辉照耀的江崎妈妈并不能理解宗族迂腐的旧思想,世上是否真的存在鬼怪,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只在乎自己的女儿江崎奈奈,只要奈奈平安健康,就算是真的阎王骑着哮天犬在人间搞殖民,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天塌下来,总有人顶着,与自己这个小小的家庭无关。

      江崎奈美看着江崎妈妈的视线漠然地从自己身上移开,专注地整理病床上女孩散乱的头发,心里的那道裂缝簌簌扩大,空荡荡的,随便大喊一声都能听见空寂的回音。她失了魂似的,倒在地上不动了,凝视着自己的血泊,任凭那些声音再次充斥脑海。

      “我再提醒你一次,这阵开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乾平哥昨天又被家主臭骂一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饭也不吃,我们去劝也不听,还得你去说,他最听你的话了……”
      “什么叫宗族?人都死绝了还叫宗族吗!”
      “我又不怕他,他这么拽,早该吃吃苦头了……”
      “他们都是一群没有咒力,只知道依附江崎家活着的蛆虫,难道火烧过来,你放着房子不救,还要去管那些虫子的死活?”
      “我真是气死了,简直是无语!”
      “看他那样,好像六眼有多了不起似的,我们家里也有千年难遇的天才!外面的人都知道阿姐你的名号,而他呢,就只有六眼六眼的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长了六只眼睛……”
      “我儿子又有什么错?凭什么要他去,他咒法也不会,上蓬山完全就是在送死!你这个畜生!我真是看错了你,你看不惯我就想害死我儿子,我当初怎么没把你掐死!”
      “为人父母的,总是想着自己多受一点苦,好让孩子好过一点……”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江崎奈美,你就是个杀人犯!”

      “喂,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来,张扬却清冷,在嘈杂的背景里格外清晰。

      然后那些声音絮絮叨叨地,不再各执一词,而是在她耳边大声叫喊——
      江崎奈美,江崎奈美!她是江崎奈美!江崎家养出来的怪胎,披着人皮的小怪物!

      五条悟看了半天,本想直接祓除这个依附在宿傩手指上而生的咒灵,但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复杂些。他看到中年男子扔出的一张黄符并没有发挥它应有的除灵效果,而是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好像失效了一般。
      但符纸上强悍的咒力依旧在流转,显然并不是失效。

      怎么会不起作用呢?
      明明是张可以直接把一级咒灵烧成灰的除灵符。

      五条悟蹲下来捡起那张符纸,视线扫过上面的契文,神情随之顿住。
      “这个,你们从哪儿拿的?”他抬起手,将黄符冲总务一行人扬了扬。

      总务一脸迷茫:“原来江崎家负责池田的除灵工作,镇上很多地方都有符箓存放点以备不时之需,但蓬山一事后,家里……就再没有能除灵的人了,加上十年前江崎家彻底退隐咒术界,池田的除灵工作都是委托贵校来做,这些旧物就一直放在那里,怕是有些年头了……”
      说着,扭头去望中年男子,让他出来解释。
      中年男子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一脑门汗:“总务打电话让巡山人去几个到医院找希夫人,说是情况紧急,我生怕耽搁,一到医院就按总务以前给的地图去附近的小天阁把符箓都拿出来了……有、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啊。”五条悟若有所思地应声,手指在符纸上轻轻摩挲着,感受历经多年岁月还保存完好的咒术气息。

      这是属于江崎奈美的符箓,她十五岁,就已经靠写符书扬名在外。那时候,五条家的老顽固们最喜欢拿她来跟五条悟作比较,比来比去,最后得出我家的天才比江崎家的强,就安心了。
      后来听说江崎奈美的死讯,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江崎家遭蓬山大乱,唯一撑得起局势的人也死了,之后便一蹶不振,逐渐没落了。

      没想到如今还能看到她的手迹。

      五条悟的目光落到地上的咒灵身上,打量着它。
      半饷,才缓缓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总务和中年男子一脸活见了鬼的表情,哪有问一只咒灵名字的,这东西生于诅咒,别说名字了,怕是脑子都没有,只晓得杀人。

      “江……”地上的咒灵嚅喏道。

      五条悟盯着它,附耳过去好听得更清楚一些。

      它一动也不动,深凹的眼眶里,褐色的瞳仁涣散,扁平的鼻子和布满尖牙的大嘴正不断地淌血,浑浑噩噩地开口:“江崎奈美……”

      他听到这四个字,心里慢慢回味许久,突然站起来,一手拎着咒灵的头,一手提着它的身体拨开人群大步往外走去,像是要带着咒灵去逛街一样,散漫又闲适。
      总务和中年男子都要被这位咒术界最强折磨到神经衰弱了,想拦又不敢拦。总务磕磕巴巴地说:“五条先生,咒灵你随意处置,江崎家是把咒物交给你了的,到时候,到时候,出什么问题……”

      五条悟摆摆手:“我会跟乾平说的……借过借过……”

      说完,就真的带着咒灵走了。

      黑色的血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滴了一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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