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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食人箱 ...

  •   江崎奈美到东京时已经快九点半了。

      歌姬和冥冥在鹿儿岛出外务,回不来。于是来送她的只有一年级的小学妹家入硝子。

      高专本来人就少,大家都忙。江崎奈美觉得通知其他人也没必要,关系没到那份上,人一多反而挺尴尬的,又不是上战场,要跟所有人来个临终拥抱。

      家入硝子站在站牌底下等她,穿着一身黑的高专.制服,齐肩短发,圆眼睛,脸上每一处线条都透着清纯柔美,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看起来特别乖。
      如果不是指间夹着烟的话,大概是好学生的模范。

      “年纪轻轻烟酒不离手要不得啊,硝子。”
      江崎奈美拖着行李箱,路过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走到她身边,伸手把烟嘴从她唇边抽出,顺手掐灭。

      家入硝子抬眼,坏心地朝她呼出一口气。
      葡萄柚气息的烟雾铺面而来,江崎奈美在一片飘渺的白里微眯起眼,烟雾被夜风吹散时,她看见硝子的笑。是小恶魔张开翅膀恶作剧的得意洋洋。

      一年级混蛋扎堆,夜蛾班三个人,五条悟和夏油杰常年高居校内通报批评榜首,劣迹斑斑,罄竹难书。而唯一的女生——家入硝子,唯恐天下不乱,虽然没有五条悟夏油杰那么能整活儿,但抽烟酗酒翘课样样不落。

      夜蛾正道愁得头发要秃,上二年级的常识课时,常常感叹一届不如一届。

      但那确实是最好的一届,两个地表最强,外加一个百年难遇的治愈系术师。

      家入硝子一进入高专就被当做医疗后勤人员培育,她不仅要上咒术常识课,也跟校医前田在实验室里讨生活,是研究组年龄最小的研究员。

      研究组全名叫东京咒术研究实验中心下属第一分组。

      在编人员一共三人,组长前田,副组长江崎奈美,组员家入硝子。人少都是精华,前田侃侃而谈,取这么长的名字是因为听起来霸气。

      家入硝子是什么时候抽烟的,江崎奈美记不清了。在她陪着这位小学妹拿实验器材加热便当,用强酸和丙酮销毁未完成的暑期作业,为赶实验进度在解剖台上相拥而眠后,她觉得家入硝子做什么也不稀奇。
      也许是以前就会。

      毕竟江崎奈美第一次看见她抽烟时,硝子点火的动作已经娴熟得近乎从容。

      “介意吗?”她问。

      江崎奈美在实验室外的走廊上活动嘎吱作响的胳膊腿,天还没亮,四下只有夹在女孩儿指间的星星火光。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少女寂寞的眼睛,但硝子叼着小巧细长的女士烟,深吸一口,那火光明亮起来,齿间是炭火,眼尾是缠枝花。

      这回她看清楚了,家入硝子在冲她笑。

      于是江崎奈美摇头:“不介意。”

      也不是真的不介意,她讨厌烟味,正如家入硝子对甜食避之不及。但生活压力那么大,总得有释放的方式。

      实验室里有时送来咒灵,有时送来咒术师的尸体。更多的时候还是咒灵。

      江崎奈美负责拿着电锯突突突地切割咒灵的躯体,记录完数据,家入硝子负责把能用的部分泡进福尔马林。俩人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像全副武装的屠夫。
      一天结束,两个“屠夫”脱掉血衣锁好实验室大门翻半座山回宿舍干饭。

      江崎奈美解剖了上百只咒灵后发现人类的恐惧大同小异,对妖魔鬼怪之类的灵异传说永远停留在平面想象的程度,咒灵要么长着人类的五官,要么长着人类的手脚,从储存仓库的二楼放眼望去,还以为这下面是器官的农场。

      如今江崎奈美要离开,家入硝子就只能自己拿着电锯骨钻突突突。

      江崎奈美感慨万分:“别在溶剂柜里藏酒瓶了,前田知道要薅死你的。”万儿八千的检讨肯定跑不了,说不定还得报到班主任夜蛾正道那里,接受未成年不能饮酒的道德教育。

      硝子眨眨眼:“怎么会,我换地方了。”

      江崎奈美不想问她又把酒藏到哪个地方,反正藏到哪里也不稀奇。她想了想没想出什么离别赠言,反而问你想要什么样的伴手礼。

      硝子说你给我带瓶茅台吧要不带包中华也行。

      江崎奈美弹了下她额头,两个人互相看着,在灯牌下神经病似的傻笑。

      临别时,家入硝子张开双臂搂住她,江崎奈美下意识张开怀抱,听见少女的声音从耳旁传来,带着淡淡的葡萄柚的气息:“歌姬学姐让我替她抱你一下。”

      “嗯。”

      “冥冥学姐说,你要是去中国,就顺便去澳门赌场帮她搞钱,她出五日元助力你的赌王事业,事后五五分成。”

      “让她爬。”

      江崎奈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一句,问:“你呢?”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江崎奈美肩头一沉,感受到少女把头埋在自己的颈间,清浅的呼吸落在皮肤上,痒痒的。
      道路旁不断有汽车驶过,周围的人行色匆匆,车站站口每时每刻上演着团聚离别,大多数的人只是一脸麻木地赶路。没有人关注这两个在灯牌下拥抱的少女。

      两人的体温交织在一起,能听到彼此的心跳,维持着这个姿势,谁也不想动弹。

      “别死在外面了,我跑过来收尸很麻烦的。”家入硝子松开她,脸上少见的没有笑容。江崎奈美头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她,发现硝子不笑时,那种尖锐的疏离感就会很明显流淌出来,明明有这样的柔软的轮廓。

      也许那次在走廊,她就是没有笑。

      “说这些,爬也会爬回来的。”江崎奈美摆摆手,握住行李箱拉杆:“回见,姐妹!”

      家入硝子站在色彩绚丽的灯牌下,冲她小幅度地挥手,又点燃一支烟。

      江崎奈美转过头,拉着箱子走进车站,忽然想起了她父亲。

      江崎裕树是否也像她一样,也许想过会丧命,但是心中存着侥幸,以为刀落不到自己头上。咒术师嘛,习惯了与危险打交道,是最谨慎敏锐的人,也是最轻率无畏的人。

      活过今天,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死在哪里。

      *

      2006年3月21日,柬埔寨首都金边。

      昨夜下过雨,清晨的街道还是潮湿的,各式各样的小摊紧密地挤在空地上,地上是散乱的垃圾和泥泞的脚印,空气中弥漫着鱼虾、香料以及淤泥的混合气味,很难说那是腥臭,还是别的什么味道。

      阿文家的媳妇提着鲜鱼穿行在狭窄的楼房巷道间,楼上正在倒水,全浇在二楼那家的窗户顶棚上,噼里啪啦,像打雷。水顺着顶棚往下淌,落到长着青苔的阴沟里。

      阿文媳妇张嘴就拿当地话骂:“要死啊,又往下泼水!”

      二楼也有人伸头出来骂:“你妈死了大清早泼水!”

      无人应声。

      二楼的还在骂倒水的屋主。阿文媳妇提着鱼嘟嘟囔囔地上楼,楼梯间逼窘,她一抬眼就看见对屋的租客正一面接电话,一面下楼来。

      租客是个年轻小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黑色吊带衫,外搭一件蓝色格子纹短衬衣,背一个小巧的双肩登山包。似乎是脚上的运动鞋鞋带松了,她迈开腿,一脚踩在高两阶的楼梯上,俯身系鞋带,低头时看见阿文媳妇,隔着生锈的铁栏杆冲她打招呼。

      “文嫂,早上好。”是中文,带着南方特有的口音。

      阿文媳妇是华裔,跟随丈夫嫁到柬埔寨多年,大清早听见乡音,刚刚的坏心情也不值一提,笑眯眯地问租客小姑娘:“黎小姐,又同老鬼出去伐?”

      被叫做黎小姐的租客点头,又跟电话里说些什么。

      这阿文媳妇就听不懂了,这边英语和高棉语混用,但租客说的话,不像英语。

      租客是美国来的大学生,说是修学旅行为民俗学论文做课题研究,和她一起的还有个白人男孩,两人貌似是同学关系,虽然白人看着年纪比她大一些,但人种差异嘛,黄种人总是看着显小。一开始租客说她二十一岁阿文都不信,看到证件上确实成年了,才答应把隔壁的空房间租给她。

      阿文媳妇觉得她跟那白人像情侣,站在一起实在很相配。白人长得高大英俊,租客又漂亮,是真漂亮。阿文媳妇第一次见她,还以为她是明星。

      两人错身而过。阿文媳妇正打算拿钥匙开门,租客从楼道中间栏杆的空隙处探头,问:“文嫂认识会讲韩语的人吗?”

      阿文媳妇摇头:“哪里认识,这一片都没有韩国来的。”又热心道:“你要找会韩语的翻译?去大使馆问问,说不定有。”

      “那我去问问。”租客小姑娘道了谢,握着手机有说有笑地下楼去了。

      大概是在跟男友讲电话。

      阿文媳妇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居民楼的巷道间,拉开铁护栏,房门老旧,每次打开都发出尖锐的剐蹭声,她狠狠地边摇晃门把边将铁护栏拉上,念叨着反正要搬家,早晚把这破门卖废铁。

      此刻,从美国来的大学生租客走在街上,去路边的面包店买了只牛角面包叼在嘴里,穿梭在赶早集的当地人与背包客之间。
      偶尔有摩托车摁着喇叭从人群中挤过,车上载人,也载着鸡鸭和整筐整筐的菜,有时甚至是一整只山羊。

      街道上车水马龙,充斥着吆喝与争吵的人声。

      电话那头的人说:“好吵。”

      租客咬着面包,含糊不清:“是很吵。”她是鹅蛋脸,不久前剪了短发,在老城街上随便找的剃头匠,发型跟流浪汉有得一拼,全靠那张脸撑着。

      那边的人又问:“你刚刚自言自语说的什么?”

      “塑料法语。”她的搭档是法国人,相处了一两个月,会一些日常用语,但不多。刚才全是她胡编乱造的,为了掩饰自己正在用日语和他人通话。

      她目前的人设是中国籍的留美大学生,不该会如此流利的日语。

      电话对面的人笑,听声音是个女孩:“那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黎蔓枝。”租客想了想,这三个字不好用日语翻,只好用中文答,“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硝子?”

      家入硝子有模有样学她的中文:“黎蔓枝,生日快乐。”发音不太标准,但能听清。

      被叫做黎蔓枝的江崎奈美挠挠脸颊,哎呀了一声,上翘的嘴角控制不住要往耳根跑。

      家入硝子补充道:“今天送你一个惊喜大礼包,记得签收。”

      江崎奈美想起前几天她问自己地址:“不是说了别给我寄礼物吗?你寄到哪里了?……喂?”

      电话挂了。

      江崎奈美叹口气。她走过集市拐进一家卖各式各样手工工艺品的小店,店里琳琅满目,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塞满了东西,网格状的货架延伸到店外,上面挂满了五彩斑斓的水布和丝巾。

      柜台后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干瘦老头,他早年在暹粒混黑,是帮派里跑腿传话的,后来替别人背锅蹲了十多年牢,拿到钱就跑到金边,隐姓埋名开了家店。这里的人都叫他老鬼。

      老鬼正在擦架子上摆的木雕和银雕,看到她来很高兴,用高棉话同她问好:“黎小姐今天遇到什么好事?”

      江崎奈美转头看了看玻璃柜倒影里的自己,收敛了笑容:“没什么。”

      老鬼并不在意,放下布巾子嘱咐店里的帮徒看店,一脸神秘地走到她面前:“上次你叫我查的事——”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切换成英语,两手不停地搓着,语气兴奋:“找着人了。”

      说着在前面带路:“我有个侄儿,在警署上班你知道的,哎哟为了这事,跑断腿哦,人都累瘦两斤。总算找到了。当年那个飞车贼,虽然在吴哥窑犯事,但货一直是拿到金边来卖的,他老家也在市郊,别人都以为他是回家,所以带着箱子也不奇怪。我侄儿一开始也没问出来,碰巧有个快退休的老警员,听他提箱子,才想起另一件怪事。”

      “1986年,正好是二十年前,市郊出了件命案,现在都没人提了,但当时闹得很大,因为最后也没抓住凶手,所有人都说是箱子——食人箱。”老鬼压低声音,伸手,两只食指比划距离:“这么长,这么宽的一口黑漆箱子,比公文包大不了多少。女主人说是路边捡的,也没有锁,就贴着一张黄符,以为里边装了什么古董,等她丈夫回家,两人打开,嘿,空的。”

      老鬼摊手:“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女主人就说把箱子扔了,看着怪渗人的。她丈夫不扔,一个人坐在客厅研究箱子是不是有夹层。女主人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她丈夫躺在地上,没有头,本该是脑袋的地方放着那口箱子,箱子关得紧紧的,满地都是血。警察的人来,打开箱子,本来以为头在箱子里,虽然箱子并没有那么深,但一打开,真的没有,什么都没有。里面干干净净的。尸体的头不翼而飞了。”

      “后来怎么找也没找到凶手。他们家孤儿寡母,都没能力作案,死者又没有仇家。”老鬼打了辆突突车,冲司机说了个地名,示意江崎奈美上车,两人坐好,车笃笃地往前开。他才接着刚才的话题。

      “还有就是,死者脖子上有一圈青黑的脓洞……”老鬼指了指脖子:“法医没见过这种伤,不是拿器物弄的,也不是毒,你说谁有这手段?只能往鬼魂作祟上面想了。”

      江崎奈美听到这儿,大概有了谱。
      就是诅咒。可能当时警察打开箱子,那只诅咒还在里面,但是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我侄儿去问,你说巧不巧,死者正好就是那个飞车贼。那口箱子,也正好就是你要找的那个箱子。”

      江崎奈美心想,不应该。这个故事不对。

      她要找的是残卷,箱子里面应该放着残卷的一部分,而不是诅咒。

      当年她父亲江崎裕树火烧典宫之后把残卷带出国,她不知道残卷本来就因为年代久远裂成了几块碎片,还是她父亲故意为之。总之,根据中国那边获得的情报,1984至1986这几年间,香港的黑市一共交易了三片残卷碎片。

      其中一片是走的拍卖程序,被当时的国家异常现象治安管理局副局长拍下。后来副局长犯了事,财产清缴,那片残卷也充了公,保存在管理局库房里。江崎奈美去年去中国就是拿这个,已经完成了交接。

      另一片被一个东南亚的古董收藏家带走,经过暹粒时,收藏家死在□□械斗中,几经周转,残卷碎片被飞车贼抢走,失去了踪迹。

      还有一片至今下落不明。交易的那方是黑色账户,又转过几次手,就算要找,也无从查起。
      江崎奈美东奔西走了大半年,也只查到暹粒这条线索,以及黑色账户最后的经手人——韩国籍的男人,名字大概是孔时雨,不知道是不是假名。

      还想再问老鬼一些细节,车停了。

      老鬼说:“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食人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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