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大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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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崎奈美从九十九由基那里接到一个新任务。
九十九由基是个干大事的神奇女侠，用她的话说，叫拯救世界的平平无奇美少女。美少女这次回国来，除了找天元问点事儿之外，还特意来找江崎奈美这个免费劳力，想让学生代自己去中国出趟差。
九十九目前分身乏术，她那从源头杜绝咒灵，一劳永逸的观念并不为咒术界所接受。
局势很严峻，咒术师数量一年比一年少，咒灵却与日俱增，当下的除灵工作已经卷到24小时压榨劳力还得随时应对跨级除灵的任务，一级以下的咒术师直接等于消耗品。
九十九由基认为解决问题的终极方案是让人类摆脱咒力，高层却认为这是放屁，简直离谱到家。
现下几乎所有的咒灵都是因为拥有微薄咒力的普通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咒力，流失到外界形成的，咒力又源自于人类的负面情绪。
要杜绝咒灵，无非两种方法，一是让普通人失去咒力或是增强对咒力的控制，二是让普通人不产生负面情绪或者没办法产生负面情绪。
九十九由基的理论虽然惊世骇俗，但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她的团队这些年逐渐壮大，却还是缺人手。
毕竟上述两种方法实行起来都困难重重，计划又在多线进行，从不同的方向寻找突破口。
连还在高专上学的江崎奈美都得身兼数职，单独负责咒力本源的研究板块，可惜她在各种古代文献卷宗里泡了一年多，进展还是不大。
这次任务，九十九由基便让她出国看看其他国家有没有对咒力的记载。
对于江崎奈美来说，出国任务并不是件很轻松的事，难的地方并不在于出国后，而是在能否出去。
和九十九由基见面后，她回了趟江崎家。
江崎葵和她关系最亲近，是第一个知道她要离开的人。她是嫡系三房的独生女，和江崎奈美同辈，不过年纪上要大一些，前几年和族里安排的巡山人结了婚，生下绪华和绪叶两个女儿后就不再接除灵任务，而是负责管理家里的杂事。
江崎奈美收拾行李的时候，她就在一旁沉默地帮她整理。
看到江崎奈美把来日本时的背包和铁皮罐子一同塞进行李箱，江崎葵眼圈发红，问：“又要回中国去吗？”
江崎奈美摇头：“只是出趟差，办完事很快就回来的。”她有点惊讶江崎葵的眼泪，不明白
她为什么难过，只能拍抚着这位嫡系姐姐的肩，轻声安慰：“怎么了？”
“我在想，你已经是小东原君了，家里的很多事也说得上话。家主也看重你。能走到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但有的时候，即使是万丈高楼，崩塌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她握住江崎奈美的手，诚挚道，“你一旦离开，有什么变故是说不准的，不说能不能回来，就算回来了，又处在哪个位置呢？直子夫人近来在做什么你也清楚，族老那边什么态度你也看见了，现在你说要走……这不是你能任性的时候呀，等你继承人的位置落定，足够稳固了，再去办那些事不好吗？”
江崎奈美不说话，低着头凝视浅色的榻榻米。
江崎葵看着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江崎奈美刚到江崎家的时候。虽然她长大了许多，但是固执而沉默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从小就这样。
小姑娘，长得真是快。到江崎家那年才六岁，不会说日语，也不识字，别人叫她都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和同龄的孩子站在一起，整个人又瘦又黄，活像受了虐待的难民。
嫡系二房的直子夫人那时候负责照顾江崎奈美，一是怀着孕没精力，二是觉得江崎奈美一脸苦相，看见就心烦，所以很少管她。
直子夫人嫌弃这个外来的麻烦，江崎葵却很爱她。
在江崎葵里眼里，江崎奈美是个可爱的小妹妹，眼睛漂亮，小圆脸蛋，说话细声细气，懂事又乖巧。
江崎奈美不识字，她就一字一句教她。
头一两年，江崎葵记得，小姑娘一到冬天就会生冻疮。耳朵，脚上都会有，手更是肿得红萝卜似的，其实池田的冬天不算冷，江崎奈美说，这是以前长习惯了，也许是冻疮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换地方了，等再适应一段时间就会好。
她劝她省了每天的习字，但她不肯，依旧要练，指节总是会溃烂流脓。
有一晚江崎葵问她，为什么要这么用功？
江崎奈美缩在被子里，声音小却坚定：“妈妈说的，到这里来要好好读书，而且用功才能过得好。”
“你妈妈又不在，就算不努力也没关系。”
“她会来接我的。”
“小傻子，你都改姓了，入了籍就是江崎家的人了。”
江崎奈美其实懂这是什么意思，沉默地望着天花板，眼睛亮晶晶的，隔了一会儿，重复道：“她会来接我的。”
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少女时期的江崎葵觉得自己的人生一团糟，未来不是要被拉去联姻就是要闷死在宅院里，前途灰暗，听到这话，忽然心口抽痛了几下，她想，原来还有比自己更惨的。
于是搂住江崎奈美瘦弱的肩膀，说：“会好的，以后会越来越好。”
二十七岁的江崎葵忽然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江崎奈美长大了，自己也已经结了婚，有两个孩子。不再是当初那个为了男友而计划出逃的青春期少女。
她脸上露出那种恍然大悟又落寞的表情，看着江崎奈美的样子，就像注视着一段戛然而止的青春。
江崎葵止了话头：“去也好，去看看也好。”她知道江崎奈美为什么执意要接这个任务，无非是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中国，可以抽空探望母亲。即使那个女人抛弃了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江崎奈美还是要回去。
小姑娘动作顿了顿，接着说：“不是的，就去说一声，以后就不相干了。”
江崎葵默不作声。
两人走到回廊上，似是气氛太沉默了，江崎葵开启另一个话题：“外面不比在家里，要照顾好自己，你是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但三餐一定记得按时吃，住的地方也要仔细检查过才入住……不是要出国，证件办好了吗？”
“老师说这些都不用我管，那边的人会安排。她傍晚六点左右来一趟，我跟家主说清出国任务的事，就跟她一起走。”
“好。”
临到家主日常办公的正厅，江崎葵停下脚步。下午阳光炽烈，庭院里的惊鹿一声又一声敲击石阶，远处青山如黛，一片夏日好景。
“有好好道别了吗？”她说。
江崎奈美不解，转头看着她。
“你现在做出的很多选择，可能要很久以后才能发觉那意味着什么……人生太匆忙了，说从来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但再怎么后悔，也不能再来一次。”
她抚摸着江崎奈美绸缎一样的长发，目光似水般柔情，动作轻柔又怜惜。
“我希望你不要遇上追悔莫及的事，要想清楚，记得和放弃的东西好好道别。”
*
晚上六点一十二分，九十九由基姗姗来迟，江崎奈美和家主的交谈并没有结束，于是她一进正厅就看到自家学生跪坐在软垫上，背影在宽阔的和室内显得特别渺小，好像悬挂在厅上的那块匾能把她压垮，压到地里永远抬不起头。
然而江崎奈美看着脆弱易折，实际却是个倔骨头，不然也不会干出国中毕业就一个人漂洋过海跑去中国的惊人之举。
坐在正首的江崎家主年纪四十出头，面色苍白，满脸松弛的褶子，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苍老。似乎历代家主都这样，不仅早衰，而且子女缘也薄。现任家主江崎助膝下就没有孩子，夫人也因为难产早早离世。
他这些年愈发地寡言，嘴角总是下垂着，外人见了，会以为这是个凶神恶煞的老头。
但他其实并不是脾气太坏的人。
听到江崎奈美要做出国任务，江崎助难得发了一次火，与她对峙良久，火也发了，劝也劝了，此刻已经没了脾气，正端着茶杯喝茶。两个人好像在比谁更能坐。
见九十九由基来了，江崎奈美那板直的身影动了动，侧脸过来看她。
九十九由基光芒万丈往中间一站，一挥手把江崎奈美拽起来：“走了。”
家主嘴角抽了抽：“不打算谈一谈吗？”茶杯放在小几上，笃的一声响。
江崎奈美把头往九十九由基背后缩了缩。
九十九由基：“啊？有必要吗？我只是来领我的学生而已啊。”说话间，推搡着江崎奈美走出去。
家主并不搭话，而是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是为了残卷吧。”
九十九由基跨出门的脚停在半空，转了个弯绕回来：“好久不见，叙叙旧嘛也是可以的。”说罢给了个眼神，让江崎奈美自己离开。
江崎奈美合上滑门，檐下值守的侍女对她鞠躬示意，她点点头，注意力却放在身后的房间，但是正厅本来就有隔音的结界，什么也听不到。
她记忆力很好，人也很敏锐。几乎立刻反应出来家主说的残卷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记录咒力起源一类的古卷宗。
她研究一年半也丝毫没有头绪的问题，突然被告知，其实有份参考答案，而且大家都知道。
江崎奈美心情复杂。
太奇怪了。
九十九由基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因为残卷的研究价值不高？——不对，要是不高，那家主也不用专门提出来。
是残卷太难获得？困难到即使从零开始研究得到微乎其微的成果，也比取得残卷本身成功率高得多。
得不到的原因可就多了。
失窃、下落不明、损毁，都有可能。
江崎奈美在脑内搜索了一遍当初自己开展研究前，事前调查可能存放相关古籍的地点。一一筛选过去，她目光落到江崎大宅那座天守阁上，那是古宅里最高的建筑。
因为江崎宅邸许多房屋都是木质结构，所以每隔二十年，就有一次拆迁的大工程。房屋会由工匠重新拆卸修补，以免白蚁侵蚀。
但天守阁是不拆的，它是与蓬山结界联系的媒介，上面太多符箓阵法，不敢碰。
只有一次修补过，据说因为是二十多年前一场突发的大火，起火点在植园，火势一路蔓延到天守阁，生生烧掉半座楼。
所以现在的天守阁一半新一半旧，看起来，就像拼接起来的一具残躯。
江崎奈美问门前值守的侍女：“英梨，东边植园那边的房屋去年拆修时好像没动吧？”
侍女有些意外：“是。”
她解释道：“因为都是新建的，又不是陈木，平时有好好维护，就没有动。”
“哦，以前的房屋呢？为什么要新建？”
侍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青瓦白墙的建筑群，脸上是柔软的皱纹，目光沉寂：“二十年前植园失火，就烧毁了。那一片——典宫、造办、山庭，都烧了。”
典宫就是族里存放古籍卷宗的地方。如今已经不在那一片了，移到了西面。
江崎奈美不动声色：“很大的火吗？怎么烧起来的，家里日常是有防走水的呀，小火星都能防备，怎么能烧这么厉害？“
“怎么烧起来的不太清楚，当时太乱了，大家都在想办法救火，甚至就连二……”侍女说到这里回过神，猛地止住，慌乱抬起眼，见江崎奈美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苦笑道：“小东原君问这些事做什么？”
“前些天查典籍的时候感觉很多书都对不上，去问家主，才知道是意外烧掉了。”江崎奈美坦坦荡荡，胡编乱造起来眼睛都不眨，“今天看到那边的宅子，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就顺便问问。”
“确实呢，典宫烧毁严重，如今留存下来的书籍，都是从分家那边收回的。”
这就对了。江崎奈美心里有了一种模糊的猜测，二十年前，残卷应该是放在江崎家的，不过因大火损毁。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
江崎奈美转过身看向紧闭的浮绘纸门，表情平静到有些漠然。
那就是房间里的人才知道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大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