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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不可触及的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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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江崎奈美从办公桌上惊醒,她起得太急,一下扭到了脖子,发出啊的一声惨叫。门外敲门还配音的人拧开把手,探出一张俊脸:“你怎么了?”
她僵着脖子,伸手碰也不敢碰,感觉自己要死了:“扭了。”
门口的人走过来,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揉着:“叫你不要在办公室睡嘛,来我宿舍多好。”
嗯?
江崎奈美一听这话不对味,转念一想,好像是自己太敏感,抬头直视男人的眼睛:“你那教师宿舍在半山腰,几千阶台阶,区区午休的时间,有爬坡的功夫我为什么不多睡会儿?”
给她揉肩的人动作慢慢停下来,那双苍蓝的眼睛细细扫过她的脸颊,手顺着肩颈向上游走,捧住她脸轻轻摩挲着:“我每次出趟差回来,我女朋友就憔悴一点,唉,你跟硝子都可以组个黑眼圈组合出道了。”
江崎奈美:“我谢谢你啊,到时候记得打投。”
她一把推开越凑越近的这张脸,从抽屉里扒拉出小镜子仔细照了照:“还好吧,硝子比我严重多了,我感觉她天天通宵,如果不是有反转术式,人已经在猝死的边缘……”
说着,余光扫到桌面上的文件,捂住眼逃避现实:“我想逃到外太空吃火锅,救命,为什么四月份报告这么多,我要审不过来了……”
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横抱起来。
男朋友长得高,一米九往上的个子,戴一副黑色圆框墨镜。由于人长得太帅,那副宛如盲人拉二胡的必备墨镜也衬得分外有格调。
他把江崎奈美抱在怀里,似乎在估摸她轻了还是重了,把她往上颠了颠:“没瘦……想吃火锅就去嘛,我带你出去玩。”
江崎奈美被他一抛,捏紧拳头重重砸在他头上:“火锅当然要悠悠闲闲的涮,这么多文件没批,我就算坐那儿,想到这个水都喝不下!放开我!”
男朋友拖长了声音踹开门:“不——要。”
江崎奈美挣扎无果,扯住他的脸,暴躁道:“你完了五条悟,我要炸了你的零食柜……”
下一个威胁还没想好,人已经出现在中华街。五条悟熟门熟路地带她去常去的店,入口是特别小一个门面,门口挂着干辣椒串和装饰的红灯笼,里面是摆了九张方桌的大堂,再往里是包间。
没到饭点,店里空荡荡的,老板娘坐在柜台后算账,戴老花镜,一抬头看到一男的抱个人进来,下意识道:“您走错了啦,情侣酒店在对街。”
江崎奈美松了掐他的手转而捂住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戴上了痛苦面具:“陈姨,是我,我来吃饭。”
老板娘取了老花镜,惊喜道:“呀,好长时间没来了,快坐快坐。”将两人引进包间,一面招呼服务员添茶,一面递菜单。见江崎奈美被放到座位上,上下打量她腿脚,有些犹豫:“这是……伤了哪儿,怎么路都走不了?”
江崎奈美要羞愤而亡,摆摆手强装镇定:“没事儿,就犯低血糖,头晕。”
五条悟揉了揉她通红的耳朵,在她右手落座,接过菜单还在笑:“不按时吃饭,作息还不好是要低血糖的咯。”
老板娘也笑,说:“再年轻还是要注意身体。”退出包间去准备锅底。
江崎奈美见人走了,一拳朝着五条悟飞来。他伸手握住,掌心包住她的指节往怀里带,另一只手摘了墨镜冲她wink:“大方的五条老师今天做东请我们江崎主任一顿火锅,要吃什么随便点吧。”
他和高中时没太大区别,即使当了老师,眉眼间还是有股蓬勃的少年气。江崎奈美以前就不得不承认他好看,如今更无法招架。
被握住的那只手暖暖的,江崎奈美想起今天中午那个模糊的梦,在他脸上掐了一把,为十五岁时受尽窝囊气的自己报仇:“哼哼,臭弟弟,现在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脸颊被揪起的咒术界最强咧着嘴,黏黏糊糊地喊:“干嘛呢干嘛呢,五条老师点菜呢。”
他穿着高专的黑色制服,白色的头发自然垂在额前,被江崎奈美揪着脸也不反抗,一手牵着她,一手拿着圆珠笔在菜单上勾画。
她松了手撑着下巴端详他,白发男人在烟火气十足的店内显得格格不入。
他真是漂亮。蓝色猫眼,鼻骨挺直,嘴唇泛着粉色的光泽,是很好亲吻的形状。
江崎奈美感到一种清浅的幸福感从心底漫上来,忍不住笑着说:“我今天中午梦到以前的事——哎,你那时候多大来着,对,十四岁……五条悟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每天晚上都要骂你一遍才睡……”
她细数五条少爷以前犯下的罪行,伸出食指指指点点:“你十四岁时候简直人嫌狗憎,毒舌不说还特别拽,要不是你是六眼,我打不过,你坟头草早被我割三茬了……”
曾经的五条少爷,而今的五条家主转过脸,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盯着她:“现在你也打不过。”话音一转,侧过身来在她气鼓鼓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柔软的吻,补充道:“但作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我可以选择自动认输。”
二十二岁的江崎奈美彻底败北,败在男友蛊惑人心的颜值和甜言蜜语下,红着脸小声控诉:“你这是跟教导主任说话的态度吗五条老师?信不信我扣你工资……”
五条悟:“那扣吧。”语气浑不在意,拇指却在她手背上画着圈。
江崎奈美脸红得能滴血,感受到他越来越露骨的目光,埋低脑袋装死,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上交给理事会的扩招提案又给打回来了,文件还在我这儿压着,说要改……”
扩招有咒术天赋的普通人是江崎奈美提出的,财政部嚷着缺钱,人事部那边说缺人,一个劲儿地反对。其实就是高层不想扩招,想把培养咒术师主动权牢牢控制在咒术家族内部。
有些事牵扯多方利益就不好办,江崎奈美这段时间都在为这事发愁。
她想着,脸上的热度消散,本想叹一口气,叹到一半就演变成哈欠,支着额头喃喃道:“还得争一争职位,早点混进理事会就多一点话语权……”
五条悟点完菜,白皙的指尖在桌面抬起又落下,发出有节奏的轻敲,云淡风轻道:“我去把高层都干掉怎么样?”
江崎奈美看了他一眼,困倦地说:“那敢情好,高层一垮,底下的人又接不住烂摊子,咒术界内乱指日可待啊……改革当然好啊,但光流血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法国大革命也不至于失败了好几次,这事一时急不来的,要等,等到……”
说着,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这位咒术界最强,当初说要当老师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要加油啊。”言语间充满了励志,把五条悟的制服都拍皱了,一副困傻了的模样。
等到火锅锅底端上桌,豪情壮志的某人已经倚在男朋友身上睡熟了。服务员推着餐车往桌上码菜碟,见此情形端肉片的手不知所措,再被白发青年眼风一扫,领悟到不当电灯泡的深意,默默退出了包间。
*
江崎奈美活生生被冻醒了。
睁开眼,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趴在地上缓了缓,慢慢撑着手臂从湿软的泥土上爬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躺得久了,手脚都没有知觉。她暗道一声不好,扶着树干歪歪扭扭地向前走,眼前漆黑一片,只能依稀辨认出近在咫尺的树影。
林中万籁俱静,连虫鸣都不曾有,空旷的树林里回荡着她踩着枯枝落叶前进的脚步声。
江崎奈美揉了揉太阳穴,脑中剧痛,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倒在这里的。她抬头看天空,也不知道在黑暗里走了多长时间,周围还是一点光亮都没有。
但她慢慢回忆起一些事。
不久前,自己貌似死了?
记忆里有横贯整片天空的裂痕,一片狼藉的城市。
自裂痕中伸展出一个庞然大物,它在云端,就像一颗倒悬的树,黑色的枝条迅速向四处生长,因为所处的地方太高,所以远远看上去,枝叶蔓延的速度并不快,反而如同一个静默无声的慢动作画面。
空气中飘荡着刺鼻的血腥味,坍塌的建筑物旁,裂开的柏油路上都是残肢断臂,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她站在十字路口逆流而上,大声喊着什么。
远处像不断在发射炮火,天空被炸开的火焰覆盖着,强烈的光将地面照亮如白昼,一会儿又迅速黯淡下去。
灾难过后有人冲过来抱紧她,但是眼前的血太多了,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一双夏日晴空一样的苍蓝眼睛。
唉,真是衰。
她抱着剧痛不已的头,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心想就算是死了,要下地狱也该派个牛头马面来接一下嘛。
让她一个孤魂野鬼自己走在小树林里,鬼都觉得渗人。
一边骂地狱服务态度不好,一边朝前走。走着走着,江崎奈美突然看见前方有晃动的橘色亮光,上一秒还在很远的地方,等她再一看,那团亮光已经近在眼前。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提着灯目不斜视经过她身边,他穿着狩衣,清秀的脸上满是血迹,一只手提灯,另一只手握着铜铃。那铜铃上也是血,正一滴一滴往下流,要滴落时,并不受地心引力影响,而是向前凝成一条血线。
像是在指引方向。
少年渐渐走远了。江崎奈美眼见那点橘黄色的光亮隐没在林间,一咬牙跟了上去,反正他也看不见自己,就算要打架,凭他那个要流血至死的样子,也没有自己这只鬼能打。
等少年停下来,她才看清周围——是一处山道,青石板铺设的台阶,道旁还有石制的路灯,样式非常古朴。
她看见少年把手里提的灯放到地上,从火焰里捧出来什么东西,原先她还以为那是灯芯,仔细看,发现那是一团像泥土又像血块的东西。
少年小心翼翼将它放在路旁的石灯中,手腕上的豁口正不断淌血,流到这个不断蠕动的东西上,他默念了几句话,石灯就像发生了什么反应,噗地升腾起明亮的火焰。
似乎是感应到什么,他突然扭过头,朝江崎奈美这边看过来。
江崎奈美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还是下意识屏住呼吸把自己往树后藏了藏。她看到少年眼睛像蒙了一层眼翳,皮肤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不断游走,十分骇人,头皮简直发麻。
“江崎奈美。”
耳边倏尔传来一声清朗的少年音色,她一愣,朝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人。
眼前白光大盛,她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睛,抬手挡在面前。
“挡着做什么?”白发青年蹲在她身前,蒙着眼罩,正挂着寻常的浅笑。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去看看顺平,他回高专就一直不说话,看样子还很在意他母亲的事……”
顺平?吉野顺平?
江崎奈美抬头,四周的青山和灰瓦白墙的校舍尽收眼底,她和五条悟正在东京高专内。
她反复摊开自己绿色的爪子打量,发觉这不是梦后,惊疑的目光落到青年脸上:“顺平母亲怎么了?”
青年似乎有点不解她会问这个问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他母亲被咒灵杀害了,尸体在家中被发现的,还是你和伊地知去回收的手指,不记得了?”
不对,这不对。
江崎奈美下意识摇头。
她明明记得自己给顺平母亲祛除了腐蚀的诅咒,而且和虎杖他们正在对付一个缝合脸的咒灵……顺平母亲怎么会死呢?而且还是死在家中?
五条悟见她摇头,以为她的意思是不记得了。他将手搭在膝盖上,幽幽叹气:“自从里樱高中跟那个咒灵对上后,你的记忆力就跟漏了筛一样,难道是咒灵把你脑袋打爆后影响到脑子了?”
他摸着下巴研究:“七海说,咒灵的术式是通过触碰灵魂改变肉/体形状,不应该影响到你的记忆啊……”
江崎奈美:“里樱高中?”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就是里樱高中,顺平袭击了学校的学生,那群老头本来要揪着这件事不放想要处决他,但被我拦下来了哟。”
江崎奈美觉得一切都很荒唐,追问道:“所以我和虎杖是在里樱高中遇见缝合脸咒灵的?然后呢?”
五条悟有些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然后你就在千钧一发之间救了顺平,七海也及时赶到了——好了,提问时间到此结束,有什么问题去问七海吧。”说完,朝江崎奈美招招手,一溜烟走了。
江崎奈美还沉浸在记忆和现实对不上的震惊情绪里,茫然四顾,高专校内一派安宁,附近山林里偶尔传出一两声鸟鸣。
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可她感觉不到一点暖意,只觉得浑身发凉。
江崎奈美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人们常用自己生活着的,所在的时空作为真实的世界,而她已经死在2004年,死在十六岁的年纪。
从死亡那一刻起,死后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不可触及的未来。
既然是不可触及的未来,那么对于自己来说,真的能算作现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