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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线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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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阳光炽烈,天边飘着几朵疏淡的云。
高专的学生宿舍坐落于青山间,外墙低矮,旁边是一条上山的山道,一路被红色鸟居覆盖,隐没在绿意盎然的山林里。
江崎奈美走在山道上,因想着事情没注意脚下,踩空一阶,狠狠摔在台阶上。
她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闭上眼,将手臂举高护住头。耳边听到一声闷响,但身上没有多大痛感。她成为咒灵后,对疼痛和温度的感知一向麻木。
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受思绪影响,只觉得无力,连爬起来的动力都没了。
她仿佛能感觉到灵魂从躯体里抽离向上漂浮,身体里只剩下一片空寂。
真是很想冒脏话。
再这么下去,她没被咒术师祓除,倒是自己先疯了。
江崎奈美愤愤然睁开眼睛,从台阶上撑起来,本想说一句我不去了,大脑空白一瞬,忽然就忘了自己走在山道上到底要干嘛。
她要去哪儿来着?
好像是五条悟叫她去找人?
但是……找谁?
视线落到不远处的高专宿舍上,才想起来。
自己是要去找吉野顺平的。
高专的建筑大多低矮,宿舍也不高,只有一层。江崎奈美站在屋檐下的玻璃缘侧旁,静默许久,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之前她来虎杖原先住的地方帮他拿过行李,知道位置。虎杖住在走廊最右边的房间,他左边的房间是伏黑惠的。
江崎奈美觉得五条悟应该会把吉野顺平和一年级学生安排在一起,所以她就往左找。
但临近的房间都是空的。
她一间一间地找过去,心里越来越慌。
“不要紧张,应该是吉野没住在这儿。”她安慰自己,心里却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
背后的小书包传来电话铃声,突兀的铃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着,让人不禁发寒。
江崎奈美平稳了情绪,拿起手机——是虎杖悠仁的,那天晚上太急,她忘了还给他,此刻来电提示显示的是五条老师。
她点了接通键。
听筒里出现的不是五条悟的声音,而是虎杖:“喂,是江崎吗?”
江崎奈美嗯了声。
虎杖松了口气,笑着说:“还好电话在你这儿,你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五条老师叫我找你去会议室。”
不是五条悟叫她去找吉野顺平的吗?怎么又要去会议室?
她心中不好的预感渐渐扩大,回答道:“知道了。”
江崎奈美挂断电话,捏紧手机往会议室去。
到的时候,五条悟正瘫在沙发椅里,一双长腿交叠搁在茶几上,一只手向后搭在椅背后,朝她招手:“来了呀!”
对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戴一副蒸汽朋克风格的没有镜架的眼镜,正在看报纸,听到五条悟的声音也朝她颔首示意。
那是七海建人,她在高专的医务室外见过。是个非常靠谱的一级咒术师。
江崎奈美冲七海点头,环视周围一周,见虎杖不在,走到五条悟身边:“吉野呢?”
五条悟直起身离开靠背,不解道:“你是说那个叫吉野的孩子吗?”
七海建人翻过一页报纸:“遗体已经交给家入小姐了。”
她追问道:“怎么死的?”
穿着白西装咒术师放低报纸,透过墨绿的镜片,平淡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我没有亲眼目睹,但吉野的身体被咒灵改变了形状,应该也像之前的死者一样,身体结构的巨大变化导致颅压增高……还有其他的并发症,具体的你可以去问家入小姐。”
江崎奈美怔在原地:“所以我没救到吉野吗?”
七海建人见她表情不太好,重新举起报纸,低沉的声音从纸张后缓缓传来:“江崎小姐不用太自责,当时那种情况,你已经尽全力了。”
五条悟也说:“毕竟你这么弱,挡住第一下已经很不容易了。七海把你和悠仁带回来的时候你头都没了,还好咒灵不像人,致命伤也恢复得比较快……”
“啊,这样啊……”江崎奈美心中一涩,眼前的景色被泪水糊成光怪陆离的色块,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吉野母亲被咒灵杀害了对吗?吉野他袭击了学校,在里樱高中被缝合脸咒灵杀死了?”
五条悟转过脸来看着她,并不像平时那样挂着轻浮的笑,轻声说:“对的。”
她听到这声肯定,抬头捂住脸。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记忆和现实又错乱了。
她不知道这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仅仅是她又一次的臆想。也许下一次睁开眼,就会有人告诉她,虎杖也在里樱高中牺牲了。
江崎奈美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自暴自弃地蹲在地板上,沉默地垂着头。
她此刻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满心疲惫。
旁边传来脚步声,五条悟蹲在她面前摸了摸她头顶:“江崎,没事的。”
没事个鬼,事大了。
江崎奈美难过地想,你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她正在经历怎样的事。
就连面前的一切,也可能在她一晃神之间化为虚有,她走在其他地方,接受着新的现实。
“我们来玩山手线游戏吧!来报最喜欢五条悟的地方——”五条悟说着拍了拍手,“全部!”
这人好烦,滚。
在别人伤心时逗人的行为是垃圾。
江崎奈美不敢闭眼,怕一眨眼,面前的人就不见了,抹干眼泪大声说:“你好聒噪。”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没由来的委屈。情绪一激动就想把自己的经历说给他听,刚发出一个音,拉门外传出虎杖的声音:“老师!”
粉发少年拉开滑门,兴奋道:“我们快去大家那里吧!”
他看到蹲在地上的江崎奈美和靠窗坐着的七海,笑着挥了挥手:“啊,娜娜明也在啊。”
五条悟扭头看向虎杖悠仁,坐回沙发椅上:“悠仁,都拖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打算平凡出场吗?”
五条悟一走,江崎奈美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告诉别人这些事。
说出来,是要承受风险的。因为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她又是咒灵,即使有人相信了,也不会帮她,反而拿她切片做研究比较有可能。
五条悟和虎杖正在讨论如何出场的问题,这位不靠谱的老师正在忽悠学生玩一票大的,而虎杖悠仁真的信了。
江崎奈美看着他们欢乐的氛围,感觉自己好像格格不入。
人与咒灵的悲欢并不相通,她只觉得他们吵闹。
江崎奈美拉开滑门走出去,坐到会议室外的石阶上,努力理清思绪。
她一开始是附身到江崎家一个小女孩身上的,受附身影响,还陷入了短暂的失忆状态。后来被五条悟驱除出来,才有了模模糊糊的记忆。
成为咒灵后,生前的事不大记得,最近才渐渐回忆起一些。虽然记忆不连贯,但两个月来,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是遇到那个名叫真人的咒灵后,脑中才会出现不存在的记忆。
五条悟说,咒灵的术式能触碰到灵魂。
如果那晚发生的一切是真的……那个咒灵,确实碰到了她的灵魂。
江崎奈美猛地反应过来,她死前,曾封印过宿傩的手指。那一段记忆已经缺失了,但五条悟曾经在地下室外对她说——她是依附在宿傩手指上的咒灵。
他是骗她的。
江崎奈美伸手摸了摸胸口,并没有感知到宿傩咒力的气息。如果她是依附在宿傩手指上的咒灵的话,失去了咒力来源,不应该还存在在这儿。
她应该是由其他原因产生的,至于为什么会裹挟着被封印的宿傩手指……
江崎奈美隐约感觉到真相就在眼前,但就是抓不到那一个最重要的线索,她颓然地敲了敲脑壳,正打算重新梳理一遍逻辑的时候,背后响起虎杖悠仁的声音:“江崎,你坐在这里干嘛?”
少年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坐下来:“刚刚五条老师和我说,要给同学们一个惊喜。”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你还是不要把期待值拉太高,毕竟五条悟眼里的惊喜上下限都不在一般人心理承受范围。”
虎杖腼腆地笑了下:“啊,我知道的。但听起来很酷嘛。”他往后仰,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着晴空下缓慢变化形状的云彩,过了会儿,表情柔和道:“江崎,你还在难过吗?”
江崎奈美心头一震,扭脸看向他。
她想起那个有点内敛,笑起来很温柔的黑发男孩,昨天他还活生生坐在河边和虎杖悠仁讨论电影,今天却被收进裹尸袋里。
因为是才认识一天的人,所以谈不上什么透彻心扉的难过。
她只是为生命的早逝感到悲切,带着一份兔死狐悲的意味。她想,也许身边这个少年说不定会也死在执行某个任务的途中,也会死在暗无天日的犄角旮旯里。
而那时,自己会有怎样的表情呢?
是不是还像现在这样麻木?
世事无常,叫人无法呼吸。
她问:“你不难过吗?”
少年点头:“难过的。”他侧过脸,天光云影倒映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可是我知道光是难过不能解决问题。杀人的罪孽和没法拯救顺平的自责并不能成为我前进的枷锁,不如说,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前进,不输给任何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许诺一个誓言,坚定道:“我不会再输了。”
江崎奈美一时失语,她看着虎杖悠仁的脸,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不再有毫无阴霾的笑容,眼神坚毅,唇线抿直。
她感觉到他们正处在一场巨大的洪流里,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正如花开了会落,少年也会长大成人。
“江崎,这个给你。”虎杖悠仁把一条发绳递给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那条已经坏了,我重新去商店买的,可是没有同款了——只有一条红色的。”
江崎奈美接过这条红色发绳,上面缀了金色的小铃铛,摇一摇就会叮铃作响,酸涩道:“谢谢。”
午后的阳光滚烫,烫得她心口微微发颤。
高专的会议室外爬满绿色藤萝,青草从石阶的缝隙钻出来,风一吹,叶尖飒飒,在细风中轻轻摇摆。天空宽阔而温柔,白鸟从林间飞往云际。
万物长养,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
她忍住心口的酸楚,把发绳绑在右手手腕上。
她想,无论未来有怎样的遭遇,但活着是好的,长大也是好的。
纵使前方是没有边际的黑暗,只有朝前看的人,才有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