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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与君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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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终过,万家灯火又明,旧岁除新。
大楚悄无声息迎来新岁。
翌日初一,风雪皆停,曙光破晓。
琉璃瓦上沉积的寒雪消融又染上了金辉,雪水自檐上滴落顺着赤朱宫墙缓缓而流,像极了昨日残血,不过一日已不见丝毫。
檐角的风铃再而与风同舞,清脆空灵的旋律冲破霾雾,一切过往随风荡开不见。
大雪初霁,冬雪消融,料峭春风一吹,春意便渐渐盎然,到时花团锦簇无不美哉。
一月期至,元重也该自锦州归来,就是不知是否能赶得上这第一场春风。
她——又是否能安好,寻春踏游,趁着东风忙放着纸鸢。
自上次她惶然入梦后便再也没有做过那样让人忐忑心惴的梦了。此后只能瞧见烈火一片,吞噬了所有,看得不真切,不知到底是何处着的火。
皇室逆党已肃清,朝野奸佞已抓捕,总算是可以歇息几盏。
刚过年节,又遇许久未出的暖阳,庭中的翠竹剥去积雪露出青绿,腊梅吐露花蕊绽开了娇靥,万物归生,云翳尽开。
周晏清就这样立于廊下,无所思又有所思,全然不见月前搏杀时所受伤重的影子。
负于身后的双手转弄着一把匕首,金珠冠柄,铓刃具光,是把凶器。
可柄身又是暖玉造就,修身养性之物,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周晏清自身之物,倒像极了按照女子喜好而做的玩意儿。
看匕首讲究的外观,那女子应是以为跳脱活泼但又娇气富贵的人儿。
这把匕首被周晏清放置了许久,被镶上了宝珠暖玉后他便再也没有用过,但无论多久刃上还是残余着当年的血光。
就算暖玉也掩盖不了,倒是辜负了那人的心意。
虽说盛雪掩路,寸步难行,但元重到底是不敢耽搁,就算只能一步一步爬到盛京他也必须要这么做。
这个消息实在是骇人,若如实相告他不知道自家公子会如何应对,但他知道要是自己隐瞒或迟送他大概会大发雷霆。
那才是恐怖的,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人头落地,包括自己。
幸好天公开眼,怜悯大楚,年节初至大雪初霁,让迟了一个月的消息在上元节前夕送进了盛京城周家府邸。
周晏清肃清朝廷后拥立赵氏宗族幼子为帝,诏书下至为周家满门和当年的长平军正名,周家旧府修葺一新,时隔五年重启府门。
皇室附臣称周晏清为乱成贼子,谋朝篡位,玷污了周家满门忠烈,自赵氏幼子上位后个个鸦默雀静,屁都不敢放一个。
舔着脸上门,人周晏清压根不理他们,可笑至极。
樊昀以及朝中许多对赵氏失望的臣子曾进言推举周晏清登临帝位,认为赵楚江山气数已尽,仅凭一个资质平庸的黄口小儿不能悯救苍生。
再说了,只要把百年前的那件事情下达天下,谁都不会说一句周家谋朝篡位。
对于权力,周晏清不留恋也不在意,大仇得报,谁主宰天下都可,百年前的破事已历经桑田轮换,早已尘归尘,土归土,没必要还拿出来说。
那只会侮辱了他周家先人,赵氏不配与他周家相提并论。
周晏清喜静,就算在沧州时也只留了元重在身侧,现下周家重新修葺,也只有寥寥几人,还是从前周家旧仆。
足音跫然自廊外院落急遽而来,青石板上积水颤颤“踏踏”步声像踏在鼓点上的律音,一刹那间全乱了。
周晏清阖上了眼眸,侧耳去听这沉而有力,却又急促失稳的足音,心里头恍惚觉得有点心慌。
不知何故,亦或者是不愿去触及那一点埋藏深处的霞光。
“公子!”元重走近来,拱手躬身拜上。
不知是赶路辛劳还是此行所获难言,竟使得平时嬉皮笑脸惯了的元重敛了真目,这声音听着还略微有些气虚。
元重见自家主子没有应声,自是也不敢起身,这时候前面那把被玩弄的匕首透出的光就无比的刺眼,自廊下坠落的雪水声也刺耳得紧,一下一下敲在了心上。
这几霎的光景比他被扔进神机营的时候还要难熬,简直是生不如死。
这话还没说呢,就已然这般,这要是说了估计他得废。
元重觉得这是自己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就是可惜了还没有娶妻。
不行,留的取媳妇儿抱儿子的钱还没花,可不能折戟在这事儿上。
元重咕咕哝哝,抬首去觑周晏清。
“如何?”周晏清的一句话飘进了元重的耳中,还未起首的他瞬间又低了回去,起身回话。
“公子,您……您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啊!”
元重紧张兮兮,一溜烟全给倒了出来,生怕周晏清听清楚又怕他听不清楚事情原委。
焚身烈火?
周晏清脑中回旋着这四个字,忽而脑中心中一片苍白。
犹如洪涛漫上,一步一步使其溺毙在其中,无法呼吸。
周身恍如冰窖,血脉凝固,肢体动弹不得。
“哐啷”一声响动,方才还像凶兽一般龇牙咧嘴面露凶光的匕首落地,仿佛没了先前的嚣张。
许久。
就在元重站立难安时,周晏清终于掀开了眼眸,眼中即积墨至深,本就让人躲避不及如漩涡般深邃的瞳仁此刻正像海上乌云卷浪,汹涌澎湃,浪花四溅。
“缘由。”
周晏清自喉腔中迸出两个字。
重极,涩极。
“裴家主君裴言奉宠妾灭妻,那对奸夫□□居然让四小姐移居郊外任其自生自灭。
十一月二十八郊外大火,四小姐碎身于火海。”
元重性子急,虽然已经气过了,但此时再言及阮锦死因还是忍不住激动气愤。
若非当时乾坤未定怕给周晏清招致麻烦,他早一把火就给裴家烧了。
言至于此,元重感觉周遭冷风簌潇,温度陡落。
脖颈上好似悬着一把弯刀随时能把他砍成两截。
无奈,情急之下元重只能两相比较取其轻,用了学了八成的三流轻功飞檐走壁逃了,话曰:“公子息怒!”
须臾。
元重刚踏过檐壁又无奈折返,毕竟放心不下自家主子。
这次没离多近,隔着一院子的花草喊着:“公子!人已经去了,您可别伤心了。
说不定人四姑娘是愿意去的,毕竟这活着也痛苦。还不如下去与阮将军一家人团聚,您说……是吧?”
说到最后,竟声如蚊吟,不确定起来。与之前满嘴大道理安慰声截然不同,主要是不远前站着的那位面色实在是太难看了,不是一个冷漠可以形容得了的。
见情况比预判的更严重,元重讪讪摸鼻,暗自运功,想着待会儿能跑得更快。
空当之间还不忘想方设法说些能保住自己的话:“公子您要是还想妹妹的话,属下给您找,保证找个和阮四姑娘一样娇俏美丽的。”
元重这是缺根筋的,还自认为自己个儿的主要不错,正沾沾自喜间前头那人就开了口。
“滚!”
“啪——”就算运功许久,也抵不上这声怒吼,这不还没飞过檐脊就给吓得腿软摔了个底朝天。
狼狈爬起,再次运功才得已逃离,临走之际还心颤颤说了句:“属下这就去烧了裴家给您熄火!”
这打算可妙到实处了,比较裴家在锦州,距离盛京千里,这一来一回走得慢可耗费两月。
到时周晏清什么火都消了,他也就回了,既不用被罚去神机营被元日磋磨,也不用整日在周晏清身边瑟瑟发抖,整日惶恐难安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好一个一举两得。
不过这也不怪元重这个死脑筋认为周晏清把阮锦当妹妹,对于他这种没有娶妻,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的人来说确实也看不懂自己主子对人姑娘的感情。
好是好,绝情也是真绝情。
这要是喜欢人家娶做妻子就是了,就是没成,任人家姑娘怎么追着跑也没成。
可现在又这般在意人家,这比行军打仗可难上百倍。
元重嘀嘀咕咕地跑着,就是没想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难道像戏里头说的是块石头?”
元重想起了五年前阮锦整日追在周晏清身后的场景,忽而觉得自家主子好像也不是石头不开花。
那时人阮四姑娘被选在六公主身侧做伴读,好几次被太傅打手板的时候还暗暗托太子妃解围。
甚至好几次人家四姑娘被罚抄写册书时还托人送人家喜欢的糕食放门口。
啧啧啧,男人啊!男人心海底针!
妹妹?竟是妹妹吗?去他娘的妹妹!
此刻,周晏清自食其果。
一团火自心底萌芽燎原,快要冲破胸膛。而周晏清面不改色,他用尽余下功力压制,越压制越痛,可这是他咎由自取。
原来,她这般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