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的白衣少年》苏九则

89、突然走读

　　电话亭旁边只有三三两两几个路人经过。苏生却在心里警惕有加，不敢掉以轻心。
　　打完电话之后，苏生为了早点赶回去，一路小跑，终于气喘吁吁地到了出租房附近。他谨慎地观察着，发现大门口没人。也是他幸运，老爷爷睡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不然要是被爸爸知道自己在第二天就偷跑出去，一定会触怒他的。他非常小心地溜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一切都清净下来了。他感到久违的平静和安宁。
　　然而在房间里待久了，苏生觉得格外无聊。之前暑假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天天待在房间里，可是那时候有书本，还有作业。他一心学习，即使是枯燥也不至于特别无聊。现在对着单调的白墙，他实在觉得像是被关在了监狱，度日如年。他又开始想念江泽，想念他的声音。
　　晚上苏父带苏生出去吃了饭。两人又是无话可说。
　　许久苏父才说：“明天我不上班，带你去学校。”
　　苏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倒不是不想去学校。他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还想着学校，又有对江泽的承诺，更是想快点上学。但他清楚父亲的脾气，越是这样的时刻就越不能主动提要求，不然就离目标越远。这个时候突然提到学校，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总要上学的，我也栓不住你。”苏父语气里尽是无可奈何。这让苏生恍惚以为自己的爸爸是真的接受了这件事。而且听这话里的意思是要让自己继续去上学，好像是件好事。
　　苏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没想到苏父没有接着说。他点燃一根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苏生只好打破这沉默，应了句，“好。”眉眼是平静的。
　　这在苏父看来是乖顺的表现，心里也不由得更有了几分把握。他点点头，示意事情就这么定了。
　　不过到了晚上，苏生几乎没有什么活动，又要长时间和父亲待在一块，心里还是闷闷不乐。他像是被囚禁起来的小鸟。只有他在看窗外的风景时，才感到一丝舒适。
　　还好苏父也会出去走走，和房东聊聊天。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父亲，喜欢和上了年纪的人聊天。苏生一个人在房间里面更自在了一些。只要挨过这一天，他又能恢复到以前正常的生活，苏生难得这么乐观地想。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等到第二天，苏父果真带着他去了学校。临出门前，苏父早早就准备好出门，还催促苏生快点。他疑惑着父亲竟然亲自送他去上学，但没有表露出这种情绪。奇怪的是，苏父并没有带他去教室，而是直接找到了老师办公室。老金都觉得诧异，脸上的惊讶明明白白露了出来。
　　老金都搞不清楚到底来找他干什么的。连苏生也不知道。不是继续读书吗？找班主任干什么？苏生也一下子茫然了。不会要问有关他谈恋爱的事情吧？苏生想到这里，皱起了眉头，心里骤然生起许多担忧。
　　“老师，我来找你是为了一件事。”苏父表情十分诚恳，而那种常见的朴实面相极易给人好感。他局促地站着，像是天底下无数“可怜父母”的缩影。
　　“你说，你说！”老金很热情地招呼着苏父。他向来是一副热心肠，也特别容易被打动，以为苏父遇到了什么困难。
　　苏生则站在他旁边，心里忐忑不安。
　　“是让苏生走读的事情，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句话一出来，苏生和老金都很惊讶。老金是因为这件事情完全没有来由觉得很不合情理。苏生这孩子他是知道的，一直是住校的。现在也没有到高三，父母完全没有必要陪读。
　　而苏生是觉得突然。昨天晚上一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向他透露。走读？为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是这样的，苏生爸爸，这样做没什么问题。住宿费也都交了，走读之后说不定还会退一些给你。”老金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苏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突然，是有什么原因吗？一下子走读说不定孩子也不适应。”
　　老金微笑着看向苏生父子，等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生刚才整个人处于懵的状态，现在好像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走读，爸爸要他去走读，这就表明以后得和他生活在一块。如果发生在以前，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发生在这个阶段，事情一定不会是那么简单。
　　他下意识拒绝：“我现在很适应住校的生活，走读可能会不太好。”说得委婉而留有余地。
　　谁知苏父突然大声斥责他：“住校容易把心思花在不该花心思的地方。走读也是为了你的学习。”
　　那扭头一骂杀得苏生措手不及。
　　老金没有听明白，帮着苏生说好话，无非是苏生是如何优秀，完全不用担心。可是苏生听明白了，听得脸煞白一片。他终究还是太年少，比不上成人世界里的经验老道。原来只要抓住一件事情，就能强迫一个人去干很多不愿意的事情。
　　“苏生学习挺好的，按理说，住校和走读都没有影响。”老金站在旁观角度客观地说道。
　　苏生已经知道毫无退路了，内心绝望。这里已经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了。
　　苏父俨然一副掌控了场面的样子，“老师说的对，不过嘛，这现在孩子的心总是摸不透的，还得我们大人管教。今年我就在本地工作，让他走读也方便，一切都是为了孩子，我没什么好考虑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老金即使心里有那么一点疑惑也阻拦不了。他双手交叉，说：“那行，苏生爸爸，签下字，盖个章就可以了。”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给苏父签了。
　　在签字的间隙，老金满含着期待看向苏生，鼓励他：“要尽快适应走读生活。我相信你。”
　　苏生充满感激地望着老金，重重地答道，“我会的。”
　　一切事情办妥之后，苏父带着苏生准备回去。
　　“多谢老师。”苏父走出办公室向老金鞠了一个躬。
　　如果这不是苏生自己的爸爸，他大概也看不出自己爸爸是这样的。还有擅于伪装的一面。
　　走出办公室的苏生又即刻心沉入海底，果然事情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又况且和爸爸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过去的十几年，两个人仿佛是一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已，这样的生活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大概知道爸爸是想要斩断他和江泽的联系。明明说的是拴不住他，却还是要想尽办法拴住他。
　　但他现在没有资格反抗，仅仅源于他犯了一个“错误”，会时时刻刻被提醒，比如刚才。这就像是一个绝妙的“把柄”，控制住了苏生，使他不得不听从。
　　“去寝室把东西清一下，今天就不要上课了。”苏父发出指令。
　　这个指令简短而生硬，已经是苏父习惯发出的指令。十几年来，他这个儿子一直不亲他，一直对妈妈比较依赖。那时候不管他怎么说，苏生也不会改变一丝。如今他已经牢牢掌握了他，以后也将永远掌握他。
　　苏生在前面固执地往前走，但走得很慢。他在想，如果动作慢点会不会事情还有改变的希望？突然耳边的声音一下子喧哗了起来，同学们下课了。
　　走过自己班的教室，他短暂地停驻了一会，不抱希望地往教室里望去。看起来他们班还没有下课，老师还在拖堂讲课。
　　江泽正在转着笔，偶然间也看向了门外。看到苏生的一刹那，是惊讶，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惊喜。
　　苏生也是，眼睛里有淡淡的喜悦。
　　名字就要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秒看到苏生的爸爸。他们两人正说着什么。苏生随后就走了，像是受到了催促一样。
　　江泽走出教室的时候，苏生的背影已经在楼梯拐角就要消失不见。
　　两个人之间仿佛隔着银河。距离是如此遥远。
　　苏生在寝室里潦草地整理完自己的行李，跟着苏父一起离开了寝室。这意味着以后他真的要开始走读了。
　　他在走之前回望他的寝室，竟然生出一丝恍惚的感觉。从深陷悲痛之后到换班渐渐好转，与室友关系不深不浅。但到后来，寝室反而成为逃离家庭的一个落脚点。
　　而这一切在此刻结束了。像是一场戏落了幕，他以为接下来会是平静的生活。可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更大的风暴在来临。此时他还一无所知。
　　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之后，他一直在安安静静地整理东西。将他本就不多的东西零零落落地摆出来，然后塞进更为逼仄的小房间。
　　苏父一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十七年来他从来没有受到过来自父亲如此多的关注。可惜来得不是时候，也意味不明。
　　很久之后，他抬头发现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房间。
　　苏生把一件件衣服都叠好，一双双鞋摆放整齐。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手机，原本散落在床上的手机，被他悄悄地放进了行李箱。周围一切都是寂静的，连门也关上了。
　　他盯着手机的消息界面，不知如何是好。很快他的手指在江泽的名字上停留了下来。最后一条消息是那天早上江泽给他发的“早上好，我又要踩点来学校咯！”。眼里不知道是追忆还是忧伤，或者两者皆有。
　　想了片刻他发了信息过去。
　　“我要走读了。”
　　说不清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没有回应，因为此时的江泽还在上课。
　　他打量了一会，又在心里默读了一遍，发现语气太冷。走读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可江泽未必能反应过来。于是他在后面加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选择权从来不在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