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冬》敘星

4、【04】偏执

　　第四章 【04】偏执

　　周二，每周梁今妤休息的日子。
　　闹钟摧残下，醒了个大早。回笼觉也不安稳，索性翻身起床。

　　清晨的气温不高，但好在有太阳，接了杯冷水给窗边的绿植灌上，那是整个房间除了她之外唯一的活物。

　　老房区的早晨是喧闹和聒噪的，各家厨房里热腾腾的烟火气从窗台溢出，蒸腾而上，消逝在早春的寒气里。

　　梁今妤不常开火，今天却反常的给自己做了顿丰盛的早餐。楼上小女孩嗲声嗲气夸着外婆做的蔬菜饼和她最爱吃的草莓蛋糕一样美味，竟勾起了梁今妤久违的食欲。

　　咬了一口白煮蛋，餐具碰撞的清脆声中响起一阵突兀的铃声，是彪哥打来的电话。

　　“今妤，今天出车吗？现在这个点还能赶个早餐高峰期。”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声音又粗又洪亮，一听便有些年纪了。

　　赖彪是从北方南下的，上个月刚过了四十二岁的生日，一家子定居在梨城也有十年了，妻子守着一家小卖部，有个上高中的女儿，家庭氛围和谐美满。

　　西南站点干的最拼的就是赖彪，没有特殊情况都不带休息的，平日里为人既爽快又热心肠，在圈子里也渐渐树立了一小批支持者，人人见他都尊敬地喊声“彪哥”。

　　梁今妤兼职送外卖的第一天就是赖彪照应的她，忙前忙后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吃完早饭就来，今天和您跑一个区吧。”没聊两句就挂了电话，梁今妤加快进食的速度。

　　在家做好防风措施，骑一天的车很容易就偏头痛。出门前拔了家里的插头，水池里还留了没有清洗的碗筷，推着辆二手电动车往门禁走。

　　兼职送外卖是从去年开始的，只要是休息时间她都去，为了防治自己一得空就胡思乱想的毛病，梁今妤在旧货市场花四百块买了辆二手电动车，就跟着赖彪开始跑了。

　　女孩子做这活儿的不多，风吹雨淋任劳任怨的还得是皮糙肉厚的男孩子能受住。梁今妤跑腿的第一天，忙忙碌碌十几个小时，只做了八单，迟到和投诉的钱扣完，也没剩多少。

　　那天是彪哥请她吃的饭。
　　小姑娘瘦精精的，忙活了一天也没挣几个子儿，心态难免会有些崩溃，赖彪耐心宽慰了几句。

　　“姑娘，你挺厉害的，跑了一天也没见你抱怨过一句，以后多跑几单认认路，熟悉了之后这钱不难挣。” 赖彪是个细心的长辈，看着五大三粗的，内里细腻的很，能给晚辈的鼓励从来不缺席。

　　朝赖彪点点头，梁今妤继续吃饭，没有过多解释。
　　不在乎钱多钱少，她只是想消磨时间罢了，这个温吞的世界于她而言太过难熬。

　　梁今妤对赖彪是感激的，即便他不懂她。

　　二手电动车骑不快，和彪哥在站点碰头时已经八点又十分，拿了几袋鸡蛋挂面给赖彪，算是迟到的新年礼物。

　　“今妤，气色不是很好，昨晚没睡好？”赖彪边说边把头盔递给她。

　　梁今妤接过头盔，套上公司的制服，最小码也还是偏大：“没事，有点失眠，老毛病了。”

　　“今天早点结束来家里吃饭，我和你嫂子说过了，咱俩聊聊。”赖彪对正在绑头发的梁今妤说道。

　　梁今妤看他，点点头应允。

　　西南那块最繁华的商业街区在行人匆忙的脚步声中开始躁动，梁今妤接到系统派单，忙过了一整个早餐高峰期，连喝口水的空隙也没有。

　　梁今妤感激这样的忙碌，这是她与世界的抗争。

　　临午饭前，接到了一个大订单，五十杯奶茶送到市中心的沣合大厦，光是取餐梁今妤就等了一个小时。

　　打印纸上的送餐地址是：沣合大厦二十六楼，ONCE建筑事务所。

　　*

　　昨晚修改方案至凌晨三点，陆沉罕见的睡了个懒觉。寸土寸金的CBD，长龙拥堵是常态，禁止鸣笛的路段也总有几个不听话的，气焰嚣张横冲直撞像是要按走拥堵的烦闷与焦躁。

　　到公司已经是十点以后的事了，将车子停到固定车位，和助理打电话确认今日工作内容，陆沉迈着长腿向电梯走去。

　　“Ken，通知各个组长下午一点带着方案到会议室集合，你也一起。” 听筒那头是助理的应和声，陆沉继续交代行程：“我马上就到公司，十一点约启泠的黄总吃饭，不要离得太远，公司附近就好......”

　　电梯停在一楼，梁今妤走进来。
　　陆沉的电话也是在那一刻掐断的，话还没有吩咐完。

　　人的情感是无法囚禁的。
　　泛滥的，拥挤的，带着分量的情绪在狭小的电梯间涌动。陆沉不明白，眼前这个穿着外卖工作服，两手拎着看上去快要把她的手腕勒断的奶茶的女人，究竟为什么会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

　　他曾经最珍视的，如今破碎而冷漠。

　　陆沉就这样直直站在她的面前，想后退电梯门却已经合上，梁今妤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往后藏，缩在电梯的最内角，连楼层也忘了按。
　　第二次了，她这样狼狈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电梯缓慢上升，梁今妤的心跳随着楼层的升高渐渐加速，似乎连血液都开始逆流，她没有看陆沉一眼，却知道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太狭窄了，狭窄到梁今妤无处可躲，她觉得窒息，连呼吸都要忘记。

　　冰冷的沉默在梁今妤第三次弯腰提袋子的时候被陆沉打破。

　　“放地上。”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男人突然的出声令人感到突兀，旁人也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自顾低头看手机了。

　　梁今妤没动，抱着奶茶又往后缩，整个背部都贴上电梯壁，沉默在呼吸中蔓延。

　　陆沉没有放弃，眼神直白语气坚持，又说了一遍：“放地上。”

　　在男人反复的强调中，梁今妤抬头了。
　　把手里的袋子放在腿边，她抬眼看着陆沉，有很久，真的有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

　　陆沉还是很好看，比五年前多了几分沉稳，线条感的五官英气逼人，浓眉深眼，瞳孔的颜色很黑，是望不尽的深邃，西装革履，全身都透露着精致 ，和如今的梁今妤截然不同。

　　电梯到了二十六楼，没人下去。
　　很快，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陆沉和梁今妤两个人。

　　像是想从对方的眼里探寻出什么，两人都没动，陆沉突然开口：“为什么做这个？你很穷？”他盯着梁今妤手上的红色勒痕，发问。

　　梁今妤把手往后藏，淡淡应了一声：“与你无关。”没有外露一丝情绪，她隐藏的很好。

　　陆沉听完，冷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气人的本事还真是一点没变。”没有等到女人的回答，他继续追问：“你妈不管你？当初不是给了你很多钱才跟她走的？现在为什么回来？不在家里做小公主了？”

　　......

　　问了无数个问题，却一直没有问出那个最想问的。

　　“那年春天为什么不告而别？”

　　是害怕听到回答，还是答案不重要了？

　　是自揭伤疤的疼痛，他不想承受。

　　梁今妤默默听完所有的质问，全都没有给予回答，她走向前，按下二十六楼的按键，转头站在男人的面前，咬了咬下唇，对他说道：“陆沉，不要动摇。”

　　狠心又坚定。

　　视线相交，连呼吸都融在一起，距离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却又再无关系。

　　你说，人心能有多坚硬？

　　陆沉觉得自己疯了，他像是一根已经被点燃的引线，猩红的火花蔓延全身，濒临爆炸。狠狠盯着面前的女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梁今妤，你没有心。”

　　凭什么？你他妈到底凭什么？

　　不想再看见她，两人也再无交谈的必要，伸手按下最近楼层的电梯键，快步走了出去。

　　门缝越来越窄，男人的背影也逐渐看得不真切了，梁今妤的目光停留在他离开的方向，没有眨眼，直到电梯门合上。

　　世界又安静了，时间仿佛静止。

　　陆沉，不要动摇。
　　像过去的五年一样，忘记我，好好生活。恨也好，怨也罢，别有执念，我们就做两条永无交集的平行线......能做到的，一定能做到。

　　*

　　送完ONCE的单子，梁今妤关闭了系统派单，提早让自己放假。给赖彪打了电话，让他晚上不必在站点等她下班，她会独自去他家赴约。

　　暮色降得很快，梁今妤在家沉沉睡了一觉，满身的疲惫却丝毫没有减退。

　　看来，是心太累了。

　　简单收拾好自己，给赖彪一家带了篮金桔，是嫂子开的门，进门就看见赖彪在厨房门口挑虾线，很细的活，男人干的很认真。

　　许慧招呼她坐下，倒了热茶，桌子上是刚买的砂糖橘，让梁今妤当自己家一样，便又回厨房忙活了。

　　“彪哥，你在家也做饭？”看赖彪挑虾线的姿势，娴熟中带着技巧。

　　赖彪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的女主人，憨笑着说：“那也得你嫂子给我机会了，会是会点，总归没她做的好吃，你嫂子的厨艺在我们老家那儿是顶顶的好。”

　　“可别给我戴高帽，就怕等会儿打脸喽，都是家常菜，今妤你可别嫌弃。”

　　温柔的女人连嗓音里都带着贤惠，梁今妤朝嫂子笑了笑，真心夸了一句：“彪哥总说您烧的菜好吃，看来今天是我有口福了。”

　　三个人吃不了很多菜，半个小时后，赖彪已经坐在主位上给两人倒酒了。

　　“倒得不多，今天一起喝点？”他向梁今妤询问。

　　点点头，拿起酒杯和赖彪碰杯。

　　“您有话和我说？”梁今妤抿了一小口酒，等赖彪的回应。

　　“简单聊聊，总觉得你这孩子心里藏了事儿，太沉重。我和你嫂子都是过来人，有啥能帮忙的你可千万别客气，都是说句话的事。”赖彪的酒力并不好，上脸很快，没喝几口皮肤就开始泛红。

　　梁今妤不知道怎么回答，低头给许慧剥了一只白灼虾。

　　“今妤，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一个大学生能赚钱的机会有很多，别风吹日晒干这个，没有必要，还是在办公室里坐着幸福一点。”

　　“这是兼职，一个月也没干几天，彪哥，您不用担心我。”梁今妤回答的很快。

　　赖彪抬手示意她多吃点菜，又语重心长说了两句：“我多说几句，你可别嫌我烦，虽说送外卖是兼职，平常的日子你在那个文具店帮忙也是熬不出头，咱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爹妈不心疼，我和你嫂子都心疼。”

　　赖彪并不知晓梁今妤的家庭情况，只是隐约猜测小姑娘和家里闹别扭，赌气出来一个人住着。

　　梁今妤没说话，起身给赖彪添酒。

　　许慧偷摸拍了拍赖彪，示意他少说两句，拿了干净的碗去厨房给梁今妤盛饭：“今妤，你别理他，一个人住着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事给彪哥或者给我打电话都可以。好好一顿饭，咱可得多聊点开心的事儿。”

　　“谢谢嫂子。”接过许慧递过来的饭碗，满满一碗的白米饭，看来她得吃上很久。

　　“前两天小可回家，说是这次写的作文被老师选为范文，在全班同学面前传阅了，可是给咱家争了口气。”许慧说起自己的女儿总是满脸笑容，“这孩子难得把作文给我看了，写她的梦想，我还从来不知道小可喜欢打篮球，说是以后想给国家队当教练呢。”

　　“就她那小身板，上场可别被那些大老粗拎起来当篮球投。”赖彪对于女儿只给妈妈看作文却不给爸爸看的行为有些吃味。

　　梁今妤夹了一口蔬菜就着白米饭送到嘴里，桌子对面的赖彪和许慧笑着斗嘴，这大概就是生活的温度。

　　这样的温度让人感到舒适。

　　“这么说起来，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一名军人，保家卫国，到头来也落了空。今妤，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赖彪问道。

　　梁今妤没有思考，脱口而出：“我只想让这个春天快点过去。”

　　她是真的很不喜欢春天。

　　梦想，虚无缥缈，只有仰望星空的人才配拥有，梁今妤是看不见星空的，她只有浓浓黑夜。

　　孩童时代的我们总是充满幻想，想象过无数次未来自己的模样，到头来我们却都成为了那时最讨厌的大人。

　　思绪渐渐飘远，记忆中也有个小孩，端坐在她的怀里，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在被人问及未来时，用最奶声奶气的语调告诉她：“以后，我也要像姐姐一样。”

　　那时的我们都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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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就要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