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冬》敘星

3、【03】蜉蝣

　　第三章 【03】蜉蝣

　　八年前。

　　梁今妤16岁的年纪。
　　少女的花季，也是梁今妤人生中连绵不休的雨季。

　　梨城一高的春天，是满树樱花，是微风浮动，是雾霭塘戏水的鸳鸯，也是妙龄少女摇曳的裙摆。

　　更是梁今妤最讨厌的春天。

　　好学生作文里最常写到的，天气回暖，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春天，在梁今妤的眼中却是满溢的绝望。她喜欢冬天，这个让大地都沉寂的季节，时间会在那个时节停滞，生活也以超低速的模式运转。她不用小心翼翼的活着，她会在无人角落拥有尝试享受快乐的勇气。

　　度过一个不算寒冷的冬季，她需要熬过下一个春天。

　　恰逢学校给高一学生举办研学春游，主题为亲子陪伴，要求父亲或者母亲协同参与此次活动。

　　秦玉兰站在讲台上，底下的同学东倒西歪，最后一排的几个男生照例埋头苦睡，清晨打鸣的公鸡都没有他们几个有毅力。

　　“咚”地一声，粉笔头落在了严广梁油光锃亮的脑门上，“周六上午八点半在学校门口集合，统一坐租运大巴去阳春山。由班长统计出行人数，只需一名家长陪同即可，无特殊情况不允许请假，明天把汇总名单交给我。严广梁，你站起来把我刚才的话复述一遍。”秦玉兰做了十几年的人民教师，扔粉笔的准头那是没话说。

　　五六个偷摸睡懒觉的男生，秦玉兰偏偏拿他“杀鸡儆猴”，真够倒霉催的。严广梁扭捏着站起来，打了个饱满的哈欠：“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刚刚我没听。”抬手挠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每个班里总有几个刺头学生，秦玉兰早就见怪不怪，但是面子上总还是要做一做，疾声厉色地说道：“去教室后门罚站。”

　　“得嘞！”比起听课，还是罚站来得更有趣。

　　梁今妤听出了严广梁话音里的愉悦，这还真是遂了他的意。秦玉兰站在讲台上振班规写板书的时候，梁今妤却已经在脑海里谋划用什么理由请假了。

　　周六的研学春游，她不会去。
　　亲子陪伴？真是一个令人嗤笑的主题，她绝不会让梁木生那个畜生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梁今妤还要脸，即便她在群体中格格不入，她也绝不会让这块名为「梁木生」的溃烂暴露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这比抽筋扒皮还要刺痛，她不允许。

　　主课结束，梁今妤主动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秦玉兰刚坐下，办公室里除了她没有其他老师，保温杯里的热茶飘着香气，整个房间氤氲着绿茶的味道，梁今妤在办公桌前站定。

　　秦玉兰对梁今妤的印象不深。成绩一般，坐在班级中间的位置，平日里独来独往，走路总是低着头，大多时间不爱说话，是个存在感极低的女同学。

　　“梁同学找老师有什么事吗？”温柔的女嗓，如同她的名字一样。

　　梁今妤有些紧张，十指交织缠绕，血液流通不畅，但仍旧鼓起勇气说明了自己的目的：“秦老师，周六的研学，我想请假。”

　　秦玉兰没有立刻回答，打量梁今妤的同时发现了她闪躲的目光，依旧低着脑袋，两人没有对视。

　　“能和老师说一说理由吗？这是第一次班集体活动，老师希望我们七班不会有一个人缺席。”秦玉兰察觉到了女孩儿的不对劲，语气放得更加柔和。

　　深吸一口气，仍旧没看老师，梁今妤也是真的不善于撒谎：“我没有父母。”声音越说越小，话讲得也不顺畅，她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景。

　　没有父母？当初浏览学生档案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样的特殊情况，秦玉兰打开电脑，调出梁今妤的电子档案，父亲那栏写着「梁木生」，母亲那栏写着「江晚离」，父母都健在，实情并不像梁今妤说的那样。

　　“今妤，老师希望你能说实话。如果方便的话，周五放学我能去你家做个家访吗？”高中老师提出家访的情况并不常见，平日忙于学生的成绩管理，已经挤不出多余的时间再去关心他们的家庭状况，只能在开学前通过电子档案熟知学生信息。

　　这是梁今妤第一次引起秦玉兰的注意。

　　“不好意思，秦老师，周六的研学我会准时参加，打扰了。”说完给老师鞠了个躬，梁今妤飞快地跑了。

　　没有跑回教室，梁今妤去了教学楼的天台。
　　很不幸的是，六楼通往天台的大门被锁上了，整个学校唯一能让她自由呼吸的地方没有了。

　　秦玉兰突然提出家访的要求扰乱了梁今妤的心，她察觉自己鲁莽了，她不该这样引起老师的注意，这只会让梁今妤今后的日子更加难过。

　　周六的研学春游也是个大麻烦，棘手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

　　时间过得很快，周六的到来也只是钟表转几个圈的功夫。

　　梁今妤早上五点就醒了，梁木生还没有回家，估摸着又在街头的麻将馆喝得烂醉，所以彻夜未归。自己做了早餐，白粥加榨菜，还有一个水煮蛋。

　　解决完早饭，时针指向六点，太阳已经升起，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街坊邻居洗漱吆喝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梁今妤装好多余的白粥，从罐子里挖了两勺肉松，又从书桌的抽屉里拿了20块钱，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学校。

　　刚走到街口就听见胖婶熟悉的声音：“乖娃娃，你爸昨天又在麻将桌上喝醉了，欠我的酒钱还没给嘞，你得先给胖婶补上。”

　　胖婶是麻将馆的老板娘，平日里最喜欢喊人上她那儿娱乐，梁今妤烦她烦得紧，语气不耐：“欠了多少钱？”

　　“不多，也就十六块。”胖婶憨笑两声，脸上的赘肉跟着一起颤抖，看得梁今妤头疼。

　　从书包里拿了张二十块给她：“不用找了，剩下的再多买一瓶酒给梁木生，喝死了最好。”没往麻将馆里看，垃圾看得多了只会让人觉得碍眼。

　　“女娃娃脾气还挺大，你爸还在店里打瞌睡，胖婶可管不了，出了什么事情我不负责的哦，要不你把他带回去。”边说着边把二十块钱往口袋里塞。

　　梁今妤没理，踏着晨光走去学校。
　　她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了胖婶，本想中午加餐，也落了空。但能花钱买个清净，梁今妤乐意。

　　大老远就看见校门口的拥挤，已经有班级集合完毕先行出发了，梁今妤找到七班的队伍，到班长处签到。

　　秦玉兰站在队伍最前端，她早就看见梁今妤了，和她预想的一样，这个孩子没有带家长。正要走过去和梁今妤交谈，就被其他家长的寒暄绊住了，只得先作罢。

　　九点整，大巴车出发去阳春山。

　　梨城四面环山，阳春山屹立城北，又称芙蓉峰，是登临俯瞰梨城的绝佳观景点。高一年级一共18个班级，为避免人流拥堵，学校采取分批攀登的方式，1-9班为上午场次，10-18班为下午场次，有东、西两个入口，大大降低了人流高峰的出现。

　　梁今妤背着双肩包跟着队伍开始往上走，包里除了吃的和水杯就没放什么，虽然不重但也觉得吃力。注意力放在脚下的台阶上，眼神没有分给周围的同学半点，但耳朵还是听见了。

　　“妈，我走不动了。”
　　“哎呦，跟你说了把包给我背，拿过来拿过来。要不要喝水？吃个橘子好了，早上菜场刚买的。又甜又新鲜。”

　　“爸，你今天怎么有空陪我来爬山。”
　　“你们老师不是说了亲子陪伴吗？作为你最爱的老爸怎么能缺席。”

　　“囡囡，你怎么没穿昨天给你新买的运动鞋，穿这个爬山多累呀。”

　　……

　　人是经不起对比的。那些脆弱的，矫情的，委屈的情绪都会在比较中放大，继而沉重到能吞噬你的所有阳光。

　　梁今妤不想继续走了。
　　她想逃。

　　*

　　“前面的让让，陆大爷出街了，都别挡路。”突兀的男声响起，引起一阵骚动。

　　人群的哄闹声太过沸腾，惊扰得梁今妤从情绪中抽离，她往众人的目光焦点处看过去。

　　台阶上站了一群非常招摇的男孩子，穿着异于常人，肥大嘻哈的休闲短裤，上身配着篮球服，内里套了件彩色扎染短袖，再配上颜色夸张的锡纸烫发，就差在自己的脑门上印着「非主流」三个字。

　　带头的男生就是他们口中的“陆大爷”，一头奶奶灰银发，身上挂着奇怪的银色五金，表情冷淡且傲慢，带着目空一切的嚣张。

　　几个人什么吃的也没带，背了一个篮球往山上走，还有两个开路的小弟。

　　很快，路就开到了梁今妤这里。

　　“同学，往边上走两步，我的棍子可不长眼睛。”男生拿着长棍往梁今妤的脚边戳了戳。

　　梁今妤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大概一个拳头的距离。

　　挪的不够，长棍又戳到了她的脚边，“咚咚”两声听得人刺耳。

　　“你们不怕老师吗？”梁今妤开口，她看见秦玉兰正爬坡往这边走。

　　声音太轻，小弟没有听见，女孩的磨蹭引起了他的不耐烦，小弟扔下长棍准备动手。

　　还没等梁今妤反应过来，那位传说中的“陆大爷”就给了小弟一个削头皮，力道不轻，那声响听得梁今妤都觉得疼。

　　“规矩都忘了？”有些沙哑感的嗓音，低沉却有力。

　　梁今妤抬头看他，男生也在打量她，视线相交的瞬间 她低下了头。

　　小弟捡起长棍，抱歉地向她赔笑，听话的紧。

　　秦玉兰小跑着上来，揪着小弟的后脖子就开始盘问，语气有些凶：“哪个班的，在这里闹事？”

　　男生擒着力往前挣脱，丝毫不惧老师的威严，嘴里一直不停嘟囔着“放开”。秦玉兰自然也不是好惹的主，逮着愣是没有卸力。

　　“老师，我们不是您的学生，您似乎管不着。再说了，我们几个也没闹事，放开我的朋友，我想您一定比我会尊重人吧。”奶奶灰发话了。

　　一顶高帽抛过来，秦玉兰不得不接。
　　放开抓着的同学，心情有些不悦，但语气并不冲：“几班的，叫什么名字？”

　　“高一（9）班，陆沉。”大大方方，没有丝毫惧色，表现的甚至能用得体两个字来形容，和他的外表大相径庭。

　　管不住别班的同学，秦玉兰无奈放他们走了。梁今妤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她注意到了，离开之前，陆沉垂眸盯了她一眼，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

　　梁今妤是故意的。
　　她故意拖延时间，等秦玉兰来抓人。

　　半山腰设了几个休息的凉亭，到了午餐时间，班长组织大家原地休息，梁今妤往上走了十几米，找到一张空闲的石桌，准备吃饭。

　　白粥早就凉了，拌着肉松吃了几口，难以下咽，把肉松挑出来吃掉，盖上了饭盒。

　　“嘭”的一声，一袋面包被扔在了石桌上，袋口没有绑紧，掉落了几个。四五个男生围坐过来，把梁今妤包在了最里面，陆沉就坐在她的对面。

　　几个人把面包分好，在梁今妤的注视下大口吃了起来，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像是没把她当回事。

　　收拾好东西准备偷偷匿走，脚步刚往外一移，陆沉拦住了她：“让你走了？”

　　得，来报仇了。
　　梁今妤乖乖坐回位子上，做好了接受风雨来袭的准备。

　　“啪”的一声，一袋面包贴在了梁今妤的脑门上，“你叫什么名字？”陆沉问她。

　　梁今妤没有回答，在男生的注视下把面包放回袋子里，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看他，她在探究他的目的。

　　“给你的，给老子拿着。”陆沉又把面包扔回了梁今妤的手里。

　　“不说也行，再问你一个问题。刚才在台阶上你差点被那小子欺负的时候，你们班为什么没人站出来帮你？”陆沉淡淡的问。

　　“我……”

　　*

　　一阵接连不断的声响。
　　梁今妤皱着眉头睁眼，全身酸痛，睡了一整晚被窝也没有暖意。伸手按掉了闹钟，定睛一看，六点三十分。

　　躺回被窝里，闭眼缓了许久，才从那个破碎的梦中缓过神来。自从上次医院偶遇后，梁今妤每晚都能梦到这些前尘往事。

　　那是不安的，也是最思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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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陆·杀马特·沉：我高中就这逼样？
敘·美少女·星：迷人不？
梁·乖乖女·今妤：随时准备通报教导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