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冬》敘星

30、【30】起点

　　第三十章 【30】起点

　　灰黑天幕下，操场上安静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梁今妤的校服袖子还没有放下，双臂的伤痕全都一一落入陆沉的眼睛。他的瞳孔黑沉，脑海中反复回荡刚刚听见的内容。

　　“陆沉，你保护我吧。”
　　“所以，我再问一遍，那天你在网吧说的还作数吗？”
　　“这是她们用烟头烫的......”
　　“她们把摇晃过的可乐往我的嘴里灌......”

　　陆沉不清楚也不明白梁今妤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他探寻进她的眼睛。

　　水光浸润，明明没有那么坚强，却又执着不肯示弱，她的倔强竟然这般令他心疼。

　　在她清醒仿若他人经历的陈述下，陆沉知晓了这个无比残酷且沉重的事实：眼前这个少女正在遭受长期的校园霸凌。

　　“梁今妤，你他妈是怎么忍到现在才说的？”少年的语气并不友善，但他仍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的怒火不应该是针对她的。

　　只是他仍旧气恼，气她的刻意隐瞒，恼她的独自坚强。他觉得梁今妤愚蠢至极，但那些恼怒的情绪里，暗藏更多的，是陆沉自己都无法自知的心疼。

　　她应该早早告诉他的，她本可以这样做。

　　但梁今妤没有，他无数次质问她，无数次想拉着她向上走，她都漠视甚至拒绝了他。

　　那时的陆沉全然不知，她真正在遭受着的是什么。

　　但在这个夜晚，在两人对视交缠的呼吸中，陆沉忽然读懂了她的逃避，读懂了她的被动，也读懂了她那些不可名状的悲伤。

　　这是梁今妤保护别人的方式，她总是选择自己默默承受所有。

　　她曾经说过的“你没经历过，所以你不懂”，身处深渊的人，是不会轻易发声的，因为得到过太多的失望，以至于连最基本的倾诉都是妄想。

　　梁今妤曾经推开他，绝不让他共同陷入泥沼，而今，她无路可走，用最认真也最郑重的口吻询问他，他是否愿意，也是否做好准备，接纳这个破碎的梁今妤以及她身后惶恐不安的幽幽深谷。

　　这是她的尊重与乞求，但也是他的选择。

　　梁今妤把校服袖子往下拉，纤细手臂藏进肥大的袖口，她回答他：“我总觉得我能忍，可惜我错了，我的隐忍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嘲弄和伤及无辜的狂妄，这不公平。”

　　这些陆沉曾亲口告诉过她的道理，梁今妤到今天才浑然醒悟。犯错的人凭什么事不关己，她们永远不配。

　　但同样的，她将一切摊开，生生放在陆沉面前的举动，也不公平。

　　“陆沉，你可以拒绝我的，毕竟这不是你的义务，如果我把这个烂摊子强加给你，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也太自私了，你可以选择。”眼前的少年许久没有说话，梁今妤在心底悄悄打起了退堂鼓，她就是这样敏感又矛盾，明明渴望却又害怕得到。

　　但比起这些，她也并不希望陆沉是被她道德绑架后而点头的，他理应拥有选择的权利。

　　少女瘦小的身躯隐藏在校服下，他不知道她的身上还有多少伤痕，也不知道她此刻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站在这里，他只知道，也唯一确信的是，他要承载住她这份来之不易的勇气。

　　他要保护她，他要救赎她。
　　必须，一定。

　　“梁今妤，你觉得这整个学校除了我陆沉以外，还有谁能保护你？我既然知道了你的秘密，自然应当护你周全，这很公平。”陆沉薄唇张阖，每个字都说得很笃定：“换句话说，你只能找我，别存着心思想去找别人。”

　　这就是陆沉，狂妄有据，肆意生长，永不服输。

　　两人的视线都未偏移半分，陆沉凝视她：“记住我说的话，不管你身后面临的是什么，都不要害怕。是深渊那就填平，是深海那就掀翻，是沼泽那就让它消失，都能做到。这是我的底气，也是你的。”

　　坚定有力，字字铿锵。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梁今妤的眼里，只能看见他。

　　“还有，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作数。”陆沉的脸色分辨不出情绪，但那双眼，坚毅无比。

　　周遭空气仿佛都不再流动，梁今妤的意志里，也只能听见他。

　　每一个人的发声都应该无愧于自己的勇敢，所以必须透彻，那颗破碎残缺的心也是需要一个交代的。

　　梁今妤觉得，她好像找到了修补的良药。

　　“陆沉，我会记住的。”
　　“还有，谢谢你。”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掌心温热，乖顺发丝触感轻柔，没人说话，梁今妤也没再躲。

　　操场人声隐约渗入跑道，梁今妤晃过神来，悠悠后退了一步，陆沉的手还没放下，少女眼里的泪水已经消失，双颊微微泛红。

　　悬空的手握成拳，陆沉看了两眼，他忽然后悔刚刚那么轻易就放了于慕儿，她应该也值得尝尝痛苦的滋味。

　　一想到那帮人，阴郁低沉的念头不可抑制的爬了出来。

　　“既然战线达成了一致，先和我说说吧，今晚是怎么被关的。”陆沉将手插回口袋，两人并行而站，看着远处忽闪的灯光。

　　梁今妤没有任何隐瞒，一一告诉了他，包括纪灵秋的伤，也包括那些被拍的照片。

　　她所经历过的，看到的，听到的种种灰暗，毫无保留，呈现给他。

　　整个晚自习，两人都没有回教室，直到吴薄出来找他们，梁今妤主动结束了话题，准备去医务室找人。

　　“梁今妤，最近不要一个人单独出门。”这是两人离开操场前，陆沉最后说的话。

　　*

　　医务室里，校医给纪灵秋处理完伤口后，便让两人离开，顾然拗着一股劲，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在这儿休息，没让纪灵秋走。

　　休息室设在里间，安静到不会被人打扰，纪灵秋有些束缚地坐在床边，等梁今妤来找她。

　　“那天晚上欺负你的，是不是于慕儿？”顾然冷不丁问起了这件事。

　　今晚和陆沉一起去找于慕儿算账，文妍雅却把纪灵秋和梁今妤都关在了一起，再联想梁今妤多次被她们几个针对的事实，他隐隐猜测到了纪灵秋的处境。

　　“你问这个干什么？”纪灵秋闷着脑袋不愿回答他的问题。

　　顾然没介意，走到窗边转身半靠着坐下，对着纪灵秋开口：“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告诉老陆和梁今妤。”

　　空气中迎来长久的停顿，两人都在僵持中思索试探。

　　“不用你说，今妤已经知道了。”纪灵秋依旧低着头，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还有，你猜的没错。”

　　话落，顾然便联想起那晚女孩儿身上的伤，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操他妈这贱人心真够狠的，这事儿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跟着陆沉和吴薄的时间久了，他说起脏话和见义勇为的本事是一起增长的。

　　“老子叫人帮你欺负回来，别让她们以为你多好欺负一样。”顾然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纪灵秋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和他说了一句：“不要冲动。”

　　她的冷淡像是一盆浇头凉水，瞬间浇灭了顾然的满腔热血，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甚至有些越界了，收声讪讪坐好。

　　“在这等梁今妤吧，她说让我好好照顾你。”说完便拿出手机捣鼓了起来。

　　两人没再有其他交流，整个休息室里只有顾然手机里传出来的游戏声，直到另外三人的出现，才打破了这股沉默。

　　五个人坐在这间狭小的休息室，本就不宽裕的空间显得更拥挤了。

　　梁今妤和纪灵秋坐在床的一侧，依偎在一起，陆沉见状，对吴薄说了一句：“把门口校医叫进来。”

　　医生来的很快，见休息室里这么多人，眉头皱了起来：“怎么这么多人在这里，把窗户打开，通通风。还有谁受伤了，这个小姑娘我已经处理过了。”

　　“给另一个女生看看，腿好像受伤了。”陆沉看着梁今妤开口。

　　校服裤子往上掀，白皙细嫩的膝盖上蹭破了皮，面积不小，细小石子粘在伤口处，红肿大片，还流着血，看着就疼。

　　校医赶忙给梁今妤消毒包扎，嘴里不停数落着梁今妤不重视自己的身体，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留下疤痕了可不好。

　　陆沉静静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孩儿，明明疼得冒冷汗却硬是一声都没吭，要不是刚才看她走路走得不顺畅，指不定梁今妤要忍到什么时候。

　　校医处理完伤口就离开了，陆沉没再多言，今晚接收到的消息已经够他好好消化了，几个人起身，送两个女生回宿舍了。

　　*

　　晴空万里的周一，天光渐亮时，梁今妤在女生宿舍门口等纪灵秋，两人约好了一起去教室早读。

　　时间尚早，除了零散出来的几个同学，其他学生都还没有起床，距离两人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梁今妤站在原地，没等到纪灵秋，却先把陆沉给等来了。

　　男生明显是冲着他来的，手里拿着盒子，直直朝梁今妤走过来。

　　“你...起这么早？”梁今妤抬手和他打了声招呼。

　　“睡不着。”陆沉嗓音有些沙哑，眼睛里还能看到红血丝，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两人没再寒暄，他直接把自己手里的盒子塞到梁今妤的手上，用了不容拒绝的力道。

　　梁今妤茫然，在他的注视下把盒子打开，是个市面上最新款的智能手机，玫瑰金的颜色还配了一个可爱的手机壳。

　　她刚要把盒子盖上准备还回去，陆沉就已经看透了她的举动：“你敢还给我试试看，不是送你的，算借给你，在于慕儿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你好好拿着用，省的三天两头联系不上。”

　　“快捷键第一个号码就是打给我的，微信和Q/Q都已经申请好了，自己学着用。”

　　“行了，不是说了不让你一个人出门吗？”没有给梁今妤任何拒绝的机会，陆沉直接转移了话题。

　　“陆沉，没那么夸张。况且，你应该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梁今妤依旧那么冷静。

　　陆沉也清楚的明白，她说的是对的，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要么强大自身，要么斩草除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梁今妤，只是问题既然落到了他的手上，斩草除根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先回去补觉，早自习结束一起吃饭。”在确认梁今妤点头后，才安心往回走。

　　手上的盒子分量不轻，梁今妤拿出手机，按下锁屏键，没有密码就打开了。手机是全新的，电话联系人里只有陆沉一个人的号码，微信和Q/Q也是，只加了陆沉一人。

　　给手机设置了密码，梁今妤没再多看，把它放在了书包最里层。

　　男生宿舍，陆沉刚走回寝室，吴薄就醒了，急急冲到厕所解放自己。

　　结束后，往洗手台瞥了一眼，被水池里那只自由驰骋的小东西吸引了目光。

　　“靠，谁他妈把金鱼养在洗手池里。”一声怒吼震醒了宿舍所有人。

　　在怨声载道的咒骂声中，陆沉悠悠来了一句：“我养的。”

　　“老陆，你什么时候买的金鱼？”顾然迷蒙着双眼问他。

　　“昨天晚上买手机送的。”

　　“那为什么养在洗手池里，这他妈老子怎么洗脸刷牙。”吴薄大概率是没睡醒，对着陆沉呵来斥去的。

　　“鱼缸还没到，将就一下。”陆沉也不恼，对着厕所的方向说。

　　吴薄见人态度不错，也就不计较了：“行吧行吧，那老子就将就一下。”

　　陆沉失笑，推开厕所的门，看着那条游得正欢的金鱼，说：“我是让它将就一下。”

　　吴薄：......

　　“神他妈买手机送的，我信你个鬼，你是老年人吗，在寝室养什么金鱼啊！”

　　没理会吴薄的咋呼，陆沉走进去，在他的注视下，又往水池里加了点水，还从洗手台上拿了粮，悠闲地喂了起来。

　　“洗水池被征用了，都去隔壁寝室洗漱，作为补偿，这个月的饭我全包了。”话说着，手里的动作也没停。

　　吴薄见状，拿了牙刷准备往隔壁寝室走：“得得得，你就把这条鱼供着吧。”

　　陆沉听罢，放下手里的粮食，眼睛就没离开过水池里的那条金鱼，看它吃得正欢的样子，嘴角上扬轻轻说了一句：“那就供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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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愉快的养鱼生活，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