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冬》敘星

29、【29】无畏

　　第二十九章 【29】无畏

　　陆沉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转黑了，吴薄和顾然跟在他身后，两人窃窃私语：“老陆到底什么情况，怎么会对梁今妤的事情这么上心？”

　　“这你都看不出来？”吴薄表情夸张的样子就像个憨批。

　　顾然耸耸肩，揶揄着飘出一句：“难不成真看上了？还是单纯的惩恶扬善？”

　　热烈讨论了一路，陆沉忽然转头问他们：“董阳那小子到学校了没？”

　　“来了，这小子今天到的比门口定点来寻吃食的小黄还要早。怎么，找他有事？”吴薄还是没个正形。

　　陆沉一脸“你在说废话”的表情看着吴薄：“让他多带几个人，在九班门口等我。”

　　“你这是要干什么大事了？”顾然一个跨步勾上了陆沉的肩膀。

　　少年盯着他的手看了几秒，转头慢悠悠吐露了四个字：“惩恶扬善。”

　　呵，灵还是你的耳朵灵。

　　顾然讪讪将手从陆沉的肩膀上移下来，闭上嘴巴彻底灭了想继续调侃他的心。

　　晚自习还没开始，九班后门聚了一堆平时玩得很好的兄弟，陆沉带了人往七班走，也没有过多的解释，直接去堵人了。

　　随意抓个男生问了几句，于慕儿没在教室里，陆沉也不浪费时间，转头往高三教学楼走，一群人浩浩荡荡，阵仗还挺大，一路上招了不少目光。

　　要找于慕儿和冯伶算账这件事情，他早就放在心里了，因为停学那点破事耽搁到现在，原本沉闷着的躁郁和火气不灭反盛，既然梁今妤不主动，他就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一群人溜达了一大圈，终于在操场看台上堵到了于慕儿，冯伶自然也在，以她们两个为首，几人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笑意在浮游的空气里猖獗，手里的烟明目张胆地点着，将骨子里的流气和狂傲彰显的淋漓尽致。

　　操场大灯开得晃眼，强光照射下，有几处墙体已经开始老化脱落，斑驳印迹覆盖时光，墙外就是马路，车流声喧嚣，陆沉冷着那张优越的脸，健步走过去。

　　冯伶是第一个注意到陆沉的人，余光里那张日思夜想的脸逐渐清晰起来，把手里的烟掐灭，随意丢在地上，她起身迎了上去。

　　“陆沉，你是来找我的吗？”掐着娇软的嗓音说话，腻得人鸡皮疙瘩都能掉三层，目光一直追随着眼前的少年，冯伶眼里的喜爱毫不遮掩。

　　陆沉神色冷淡，眼神都没往她身上放一下，女生浓郁的香水味让他眉头深皱，跨大步往看台上走，在比她们高一级的台阶上站定。

　　阵营很快分成两派，男女生对立而站，吴薄和顾然嚼着口香糖在众人面前吹泡泡，满脸写着不屑。

　　冯伶让身边人把烟都给灭了，于慕儿碍于她的面子，也乖乖照做了。

　　夜风微凉，陆沉在众人拥簇的视线中开口：“网上关于梁今妤的那个帖子，是你发的吗？”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冯伶，眼神很平静，语气也听不出起伏，但你就是能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感受到寒意，像是能把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冯伶自然也不例外，她浑身热烈张扬的喜爱在触到陆沉的目光后，瞬间收敛了许多，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小步。

　　于慕儿就站在她身后，手扶上她肩膀，像是在给冯伶底气。男生的数量虽然没有女生多，但是她们大多都忌惮陆沉，倒不是因为他的家世有多优越，而是他之前在校外和其他混子打群架时候那副不要命的狠厉，圈子里的多少都能知道一点。

　　于慕儿不怵他，但这会儿也安静的没说话。

　　冯伶扬起头，少年的眼底黑沉沉的，她对他撒谎：“不是我发的。”

　　嗤笑应声响起，吴薄脸上的鄙夷像是早就把她看透了一般，他从不掩藏自己的情绪。

　　于慕儿见状，开口替冯伶说话：“学校那个公告内容是假的，这事和我们没关系。”

　　空气中只剩下沉默，陆沉把一切都尽收眼底，他抬眸看向她们，像是拿捏住了什么，阴沉地说：“那张公告是我贴的。”

　　打了一肚子腹稿的措辞在听到这句话后，全都化作泡影，冯伶干脆也不装了，粉色大波浪在夜空里随风扬起，发尾翘起弧度，高挑的眼线看着有点凶，她低下嗓音问他：“你是来替梁今妤算账的？”

　　陆沉听着她说的话，脸上没有表情变化，像是不认识她口中所说的这个人：“当然不是。”

　　冯伶满身利刺在听到陆沉的回答后，柔软了下来，如果她刚刚收到的是肯定的回答的话，她发誓她会弄死梁今妤。

　　“你知道为什么于慕儿把消息放给你，却不自己发帖吗？”陆沉问她。

　　冯伶：“？”

　　陆沉冷哼了一声：“查到ip地址只是时间问题，是谁发的帖子早晚都会败露，但放消息的人就不一定了，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脱罪。”

　　“还有，随意散播谣言是违法的。”

　　话音刚落，眼神就紧紧锁定住于慕儿，眼底冰霜凝结，却轻笑着开口：“这招借刀杀人用的不错。”

　　没有指名道姓的点明什么，但仅仅几句话，就在于慕儿和冯伶之间架起了无法跨越的鸿沟。

　　信任是在瞬间崩塌的，本就不坚固的友情更加禁不起考验，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与怀疑往往是不需要任何成本的，它会不停在你心里作怪，像是蛰伏的猛兽，时刻能把你撕碎。

　　冯伶和于慕儿之间那点本就如纸糊一般的关系，更禁不住他人口舌的重量。

　　何况陆沉说的话在冯伶那的分量本就不低。

　　她转头盯着于慕儿，双手叉在胸前趾高气昂的样子和刚刚在陆沉面前的模样完全不同，冯伶面露恼色：“你想拿我当替罪羊？”

　　于慕儿见她语气不耐，笑着黏上去：“伶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冯伶没吃她这一套，推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最好是这样想的，否则我第一个就弄死你。”

　　没再停留，警告完后冯伶带着自己的姐妹走了，她不想自己在陆沉面前像个蠢货。

　　于慕儿没有挽留，她没必要巴着冯伶，况且她也确实存了“借刀杀人”的心。她故意把假消息透露给冯伶，借她的名义迫害梁今妤，如若真的事发被抖了出去，也能随便找个理由给自己开脱。

　　令于慕儿没想到的是，陆沉直接查到了她这里。

　　在场剩下的都是明白人，她也不装了，敞开天窗说亮话，和陆沉对峙起来。

　　“你是来给梁今妤撑腰的？”于慕儿眉目刺人，却又隐忍着没有让自己的脾气作祟。

　　陆沉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倒反问起了她：“为什么针对梁今妤？”

　　于慕儿笑笑，没说话。

　　她的笑容里，那些轻蔑的嘲弄满是对梁今妤的鄙夷，她从来都是看不起她的。

　　陆沉看懂了她的笑，满身躁动因子就因为那个笑容活跃了起来，但他没有动手，对她，亲自动手还是嫌脏，也远远不够。

　　他眼神紧紧撅住她的双眼，没有低头，只是瞳孔向下瞥，暴戾地盯着她看，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于慕儿的四肢开始僵硬，陆沉坚定有力地开口：“别动她。”

　　很简洁的三个字，却像是有狂风骤雨砸向她，于慕儿手心竟开始冒汗，她强撑着自己的颜面：“你想怎样？”

　　陆沉没动，把她的每一帧表情都抓取到自己的视线里，包括她隐藏的那丝恐惧，他神情淡漠，说出来的话却仍具有震慑力：“你可以试试。”

　　气氛僵持至冰点，于慕儿处于下风。

　　陆沉不会对她动手，他要让于慕儿也亲身体验到被口水淹死的感觉，那是比疼痛更为深切的教训。

　　看台入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文妍雅带着另外几个女生从器材室回来，远远就看见看台中间乌泱泱站着一堆人，她加快脚步过来凑热闹。

　　没有分清眼前局势，陆沉站在背光处被众人环绕，文妍雅没看见他，只以为是于慕儿新交的兄弟，当作是自己人一般毫无戒备的对于慕儿喊道：“慕儿，刚怎么看伶姐气冲冲走了，我叫她她都没理我。我跟你说，梁今妤和纪灵秋已经被我关在......”

　　“你他妈闭嘴！”于慕儿疾言厉色打断她的话。

　　眼神不断在陆沉身上徘徊，于慕儿当下心里一紧，文妍雅顺着她的视线，这才注意到陆沉。

　　“你刚刚说什么？”他沉下脸，从骨子里冲撞出来的寒意渗得人心慌，文妍雅不由噤声。

　　不是想隐瞒什么，而是眼前这个少年传递出的威慑力，吓得她说不出话。

　　“老陆，应该出事了。”顾然将文妍雅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七班那两个女生被关了。

　　“你们几个先去找人，一人负责一个区域，有消息群里说。”陆沉冷静吩咐，一时间众人四散开来，吴薄和顾然也跑着去了。

　　陆沉和于慕儿的人留在原地，他的冷静自持在文妍雅的沉默中逐渐出现裂痕。

　　“关在哪里了？”他走下台阶，声音在嘈杂的车流声里清晰着，带了威胁：“别逼我动手。”

　　“操场那个废旧器材室。”文妍雅愣愣说出口。

　　“钥匙。”

　　女生摇摇头，说：“扔了。”

　　没有继续和她们僵持，陆沉听完那两个字就离开了，速度很快，也带走了那份压抑的气息。

　　几个人当下松了口气，低气压逐渐消弭，文妍雅走到于慕儿身边，想讨好她的情绪：“慕儿，你没事吧。”

　　于慕儿没说话，看着陆沉离开的方向，脸色阴沉，脑子里闪过无数阴暗的想法。

　　*

　　器材室的门是被陆沉踹开的，锁铐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黯淡光线照射进来，梁今妤朝门口看过去。

　　薄光打在他身上，梁今妤的目光流连在他脸上，少年胸口轻微起伏，像是刚跑过来的，浮尘涌动下，陆沉朝黑暗中走来。

　　梁今妤没有安静等待，她扶起身旁的女孩，带着她往陆沉的方向走。

　　两人的脚步在静谧的空气中重叠，不论是梁今妤还是陆沉，每一步都走的很坚定。

　　“你没事吧。”他的目光一直紧跟着她，眉头紧锁的冷毅在梁今妤摇头后开始消散。

　　“已经叫了顾然和吴薄，等会儿就到。”

　　纪灵秋的眼泪在陆沉来之前就收回去了，梁今妤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查看了她身上的伤，心疼全都写在了眼睛里。

　　顾然来的比吴薄快，梁今妤把纪灵秋拜托给他，让顾然带着她去医务室。

　　走到灯光下，陆沉才看见梁今妤脸上的泪痕，眼睛里的水润沾湿睫毛，鼻头透着红，她迎上他的目光：“我有话跟你说。”

　　没管身上的擦伤，梁今妤带陆沉去了操场一处安静角落，他乖乖跟着，光影朦胧在两人身侧，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在这暗夜下破蛹而出。

　　“网吧那天你说的话还作数吗？”梁今妤轻轻开口，话里藏了一点期待。

　　是他告诉她，有事可以找他的。

　　陆沉没问是哪句，张嘴回答她：“自然作数。”

　　梁今妤听罢，没再接着和他对话，只是半靠在身后白墙，抬头看起了月亮。

　　柔白的光线透过云层，清冷落在大地，盈盈皓月素雅悬挂在天空，清辉映照成光圈，让你只能看见月亮。

　　“你知道吗，于慕儿找上我的那一天，月亮也和今天一样明亮，我看了一个晚上，无数遍询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梁今妤还是看着那弯明月，没有任何情绪的开了口。

　　陆沉没看月亮，他在看她。

　　“高一开学的第二个月，她带了一群人，把我堵在厕所，不停得扇我的脸，我好疼，所以我反抗，那天，我痛得走不动路，也是那天，我掉入了地狱。”

　　“她们把摇晃过的可乐往我的嘴里灌，言语侮辱，拳打脚踢，我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我哭喊，呼救，拼尽全力挣脱，抵抗，但没有人愿意放过我，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我在哭。”

　　“我的自尊和羞耻心在一次次的折磨中丢失，我没有朋友，也不敢抬头说话，我连呼吸都惧怕，害怕她们想起我的存在，那种刻入骨髓的绝望，杀死了我的声音。”

　　她把校服的袖子掀开，双臂内侧有着大小不一的烫伤印记，梁今妤遮的很好，平日里没人看得见。

　　“这是她们用烟头烫的，那天有人看见了，但他没有选择救我。”

　　“如此种种，我在深渊中苟延残喘了十一个月，所以，我再问一遍，网吧那天你说的还作数吗？”

　　梁今妤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到像是在诉说与她无关的故事。

　　但是那每一个字，每一下停顿，甚至连每一个呼吸，都是她沉痛的，鲜血淋淋的过去。她剥离自己的心脏，鞭挞自己的灵魂，摊开所有的伤口，撒盐也好，愈合后再次撕开也罢，这副躯体里跌跌撞撞的溃烂，她要亲自挖开。

　　她的灵魂裹着烂泥，与苍茫的命运斗争，而今走到这个岔路口，她发出声音，请求光的救赎。

　　空气凝滞，他们像是和这个世界彻底抽离。

　　梁今妤和陆沉对望，目光攀附上他的眼睛，月光蔓延下一层绒光，两人仅隔一臂的距离，她的眼里泛着朦胧，却倔强没有落下。

　　“陆沉，你保护我吧。”

　　满腔孤勇，盈盈于你。

　　七个字，如同狂风暴雨，冲刷、侵蚀着陆沉的意志，曾经严丝合缝的灵魂像是被桎梏，她的眼波狠狠灼痛他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