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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体面忘记 ...

  •   说着,砚生撩开衣服,给楚逸看腰上的刀疤。看疤痕愈合的样子,当时这一刀应该不深,但却很长,像是被谁挡了一下后,余劲儿划出来的。
      “姑姑的未婚夫外头惹了个说不清的桃花债,那恶毒的婆娘因爱生恨讨债到我们堃术山,师父为了救我们替我们挡了不知道多少刀,最终流血过多而死。我现在已经有点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但是我一直记得他被刀划得破破烂烂的衣裳,明明是鹅黄色的长袍,姑姑给他做的,最后却染成了黑红色。那恶毒的婆娘倒是命好得很,姑姑一剑给了她个对穿,人就没了,好像什么痛苦都没有感受到,就幸福地死了。真的便宜她了!”
      楚逸捏了捏被角,想开口安慰,又怕打断砚生的回忆,只能小心翼翼端详他的反应,若陷进痛苦里就赶紧把他拉出来。
      “经过这件事,其他师兄弟们都离开了堃术山,我从小都依赖茹泽,就想跟着他,他不愿离开那里,我也就跟他一直生活在那里了。后来姑姑大婚依然如期举行,她坚持要从药庐出嫁,那个男人带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来到我们家,很热闹。”
      “果然性情中人,什么礼数都不忌讳。”楚逸夸赞道。
      砚生点点头:“后来姑姑常常派人给药庐送钱送东西,我和先生渐渐长大觉得有能力自食其力,不需要接济,就悄悄离开了。她可能会很伤心吧,堃术山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万万没想到武林盟主的外戚这么低调。”楚逸调侃一句,想要把砚生从压抑的回忆中拽出来。
      “那是,我姑父可是前武林盟主,以后对我客气点以!”砚生自然懂他的意思,便也从善如流。
      楚逸当然懂他们不愿提起这个亲戚心情,无论错在谁,他们师父的死都是武林盟主惹来的。纵然谁都不愿这件事发生,可是他们有权利选择不原谅。
      因为爱,所以堃术朱雀能理解盟主,甚至于跟他一起背负这份罪责,她要在堃术山出嫁,告诉哥哥自己以后会很幸福,也要天下都能记得有堃术山这个地方。
      但也是因为爱,所以不能接受最亲的人遭受无妄之灾,更不能接受那人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离开。
      于是,体面地彼此忘记,再不提及吧。
      “后来,听说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退隐江湖回了堃术山,突然不知道这一生他们图什么。”砚生苦笑道。
      人啊,可能就是这样漫无目的追寻什么,碰得头破血流,到头来又什么都放下了。
      就像他一样。
      楚逸不免又想到何梅霜,那个仅有短暂相处的妹妹。
      虽然那段时间提防与猜忌在心里从未有一刻离开,但他还是试着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全心全意地去照顾着妹妹。只可惜,奇迹不会出现,老天不会优待他,何梅霜并没有变成一个好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从雾仙谷的气候聊到小时候的糗事,不知不觉,天际泛白。
      楚逸坐不住,匆匆忙忙穿戴好便奔向宁古仂的屋子。砚生知道也劝不住,所幸由着他去,自己则穿桥而过到临时改成药庐的小屋去找茹泽。
      楚逸悄悄推门进去,看见睡梦中的宁古仂皱着眉头,神情痛苦,不知道是病痛折磨的还是做了噩梦。刚想伸手去抚平他眉心的皱痕,宁古仂便轻轻抬了抬眼皮,示意醒了。
      “吵醒你了?”楚逸温柔地笑声询问。
      “做梦了,梦到我们在跟着二娘学做桂花糕,香儿总是捣乱……”宁古仂有气无力,但仍然强打精神。
      “等你好了,我们就真的去学。”
      “之前让人带去洛阳的桂花糕你吃了吗?”
      “你也好意思问,为了瞒我连伯母都要拉进来。”
      宁古仂没有精力狡辩,只看着眼前的人把埋怨卸载脸上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就把这人浑身散不去的怨气咂么出了撒娇的味道?
      楚逸并未看出他的小心思,继续道:“可费了那么大劲也没瞒住不是吗?合该早告诉我,说不定早就发现你跟石大侠能以毒攻毒。”
      听到这里,宁古仂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握住楚逸:“如果,我是说如果,最终只是空欢喜呢?我倒还好,我只是怕你承受不了。”
      宁古仂的手很干,即便在雾仙谷这样温润的地方也不能让他的皮肤水润一些。
      楚逸觉得手背有点粗糙的刺痛。
      “见到你后,就没有我承受不了的事情了。”楚逸摇摇头,“昨天夜里我还跟砚生说你身上我曾经欣赏的精明全然没有了,傻里傻气的。现在我才悟了,你比我想象的更自私,自私到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完全不管我将来会怎么样。”
      因为我不敢去猜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我怕自己不配。倘若我拿这副身子去讨你的可怜,你却更厌烦,当我心机深重,那我才是真的死不瞑目。
      “我以为你会先去守着府里传来的消息,不会奔这边来。”宁古仂岔开话题,“茹先生说你急得都晕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帮忙的还是添乱的,告诉你这作什么?已经没事了,睡一觉就好。”楚逸连忙站起来给宁古仂检查,生怕对方还有一丝担忧,“怪只怪自己一紧张没了深浅,还当是十七八岁十天不睡也神采奕奕的时候呢。”
      本是一句玩笑话,宁古仂却听得不是滋味,眼前这人明明也在强打精神。
      他就知道,无论过多少年,无论日子多平静舒坦,楚逸的心底还是下意识当自己是那个无所不能骄傲又自信的楚少侠。
      其实刚说完这句话,楚逸就觉得有些不对味,宁古仂现在身体虚弱,心境也极为脆弱。很可能他没有走心的随口一句话,都会被对方解读出一些别的含义,就比如自己拿最丰神俊朗的年纪来比喻,就不恰当。
      果然,再看床上躺着的人,已经微微别过头,不看自己了。
      “宁古仂,看着我。”楚逸突然严肃起来。
      这一声叫得躺着的人心里也十分诧异,自从在雾仙谷见面,楚逸还从来没有这样语气同自己讲话,总是心疼又体贴。
      出于本能,宁古仂不由自主转回头看着楚逸。
      “我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该受的苦都受了,该得到的惩罚都得到了,该付出的代价都付出了。从现在起,一切归零好吗?你不要再同我计较你的家人,我不再同你计较我的家事,再不提了。我们就当重新活了一次,好吗?”
      宁古仂愣了,也许是病得太重,脑子不好使,反应不过来,也许只是在单纯地权衡这样的条件合不合适。
      见他不答,楚逸又道:“怕是我自作多情,你不肯?你还记恨我跟你爹娘的死脱不了干系是吧?我……”
      “我不……”听楚逸说这话,宁古仂急了,连忙反驳,却因太张皇岔了气,猛地咳嗽起来,脖子上青筋蹿上脑门顶,看起来凶险吓人。
      楚逸也慌了,赶紧把人揽进怀里轻拍后背,凑在耳边说软话:“你该知道我是故意逗你,怎么这般当真。”
      宁古仂此刻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有紧紧攥着楚逸的袖子,证明自己很在乎很在乎……
      “喝水会不会好一点?”楚逸任宁古仂拽着自己,趔出一半身子想给他倒点水压压,这么咳下去,肺都要咳出来了。
      “二爷!”正在这时,野良冲了进来。看到眼前这情景,倒是镇定自若,按部就班地倒水,还从腰间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黑黢黢的丸药,送到宁古仂嘴边。
      “这是茹先生配的丸药,就是为了应付这样的情况。楚少爷别害怕,没事的。”
      果然,那药见效奇快,喝下去不消片刻,宁古仂便不再咳嗽,呼吸也变得均匀。
      看得出,过去的很多天,宁古仂都在承受这样的痛苦,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楚逸抿着双唇,实在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野良看了看自己所处的境地,挠挠头,把药瓶递给楚逸:“这药今后给楚少爷拿着吧。二爷醒了,我去给你们传饭。”
      楚逸也没矫情,接过药瓶揣进怀里。
      “楚少爷,吃过饭您要不要去药庐?若飞鸽传书到了……”野良本就是准备守着谷口等鸽子,以便第一时间把消息带进来。刚打宁古仂房间走过便听到里面咳嗽声,倒是及时。
      “让茹先生他们过来吧,我也想听。”宁古仂不等楚逸说话,抢先一步道。怕楚逸反对,他又急切地补充道,“是我的身体,我有权利做主。”
      楚逸点点头表示赞同,对野良说道:“来这屋谈吧,他现在这样我也不想离开。”
      宁古仂听了还有点害羞,似乎是第一次,楚逸这么毫无顾忌大大方方向野良展示他与自己特殊的情谊。
      他下意识想把脸埋进被子里,却牵动了楚逸的胳膊,拉得他一个趔趄。
      宁古仂这才意识到这半天了,他紧攥着楚逸的袖子都没有放开,那原本平整服帖的罩衫,已经完全被弄得皱巴巴。
      “属下去请茹先生过来。”不知是野良对情爱之事不怎么开窍还是早就心知肚明习以为常,面对宁古仂和楚逸似有似无的调情,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容离开小屋。
      “阿逸,无论什么结果,我们都接受,好不好?”宁古仂眼睛蒙在被子里,不敢看楚逸的眼睛,他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聊透这个话题,谁都还没能说服谁,事情就发展到现在这样。
      楚逸一开始没应答,他不想同意,他心里有一万个不同意。可是看到宁古仂躲在被子里的样子,除了“嗯”,嗓子里也发不出任何音节。
      两人隔着薄薄的被子,各怀心思。
      宁古仂知其龃龉,只为安慰;楚逸知其胆怯,只求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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