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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候佳音,心忐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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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剧毒折磨这么久,任是再坚强的人也早都被打击得生无可恋。在毒发的日子里,宁古仂心里有多少次想要结束生命以求解脱呢?楚逸不知道。
但楚逸见过石静旺,实实在在跟石静旺接触过、生活过,他能感受到那样一个在整个武林中堪称神话的大侠,被消磨成怎样的死气沉沉。
楚逸真的很感谢宁古仂的求生意志和忍耐力,即便他已经无可避免在日常中把自卑和颓废释放出来,但他还在努力去忍受,努力去抗争。
如果这份支撑的力量来自楚逸,那么他更要谢谢自己,在无数次推开宁古仂的时候,还能留给宁古仂一丝希望。
“够了,别闷坏了。”楚逸调整好心情伸手去拽宁古仂的被子,宁古仂便猝不及防地露出脑袋。
呈现在楚逸面前的,是一个泪水来不及收起来的脸憋得通红的宁古仂。
楚逸捏着被角一动不动。
“你一定要相信,你会没事的。我们会长长久久待在一起,等清明的时候,我们回清溪镇,回小院子里看梨花。你说的‘未落清明雨,常念梨花香’,那棵梨树真的很美,你还没见过它开花的样子对不对?”
听楚逸说完,宁古仂突然抑制不住,不是默默落泪,也不是抽泣,而是哭出了声来:“阿逸,我真的,真的不想死,我不想,不想再也见不到你,我好想你……”
不是不敢有希冀,不是不想更乐观,只是太害怕了,害怕自己就是这个命,斗不过老天,斗不过命运。别人越鼓励,他越退缩,因为那份鼓励太诱人了,他会不由自主沉浸其中,而陷进去后再给他一击,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生扛。
但现在,在最爱的人近在咫尺守候自己,渴望他能再勇敢一点的时候,他的懦弱显得是那么的羞耻。
所有情绪涌上心头,宁古仂再也绷不住了。这是他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后,第一次向外表达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
楚逸把宁古仂抱在怀里,轻轻帮他擦拭眼泪:“从前你埋怨我心思过重,忧思过深,所以才会患得患失,怎么现在你又不明白了?可见人总是在说教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落在自己身上还不如别人。”
“我本来就不如你。”宁古仂道出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心事,感觉轻松了不少,耍起赖来。
楚逸于他而言,就像一道耀眼的光,值得他永远仰望。
“茹先生来了要笑话你的,哭成这样。”
“我家先生是不会笑话病人,我这个没家教的就不一定了。”砚生端着饭碗刚进门,正好听到两人最后这句话,顺势揶揄了一句。
两人闻声有些局促地分开。
靠近时并不觉得,现在离了几尺远楚逸才发现宁古仂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头发在被子里蹭得毛毛躁躁,泪水也糊了满脸,鼻子里不断有清鼻涕流出来。他没有什么精神拭泪,又不想别人看到他在哭,只好把头侧向墙那面,有节奏地吸着鼻子。
楚逸下意识侧目看了看肩膀,心想自己这一身衣裳被宁古仂揉巴了半天,现在定然也形象全无,干脆直接伸手用袖子给宁古仂擦鼻涕。
宁古仂没躲,想来跟楚逸一样想法,既然人前丢了脸,索性随它去。
于是迎上去,还埋怨了一句:“擦了鼻涕就别擦我脸,当心弄我脸上鼻涕。”
众人哑然。
“行了别腻歪了,吃饭吧。”砚生把食盒搁在一张茶桌上,然后搬过来放在床边,“这几月楚逸伺候我就当练手,现在派上真用场了。”
宁古仂听得心起嫉妒,便宜你了!到楚逸喂他吃饭时便哼哼唧唧撒起娇来,砚生实在看不下去,转身逃了。
“你做什么?”宁古仂咬着勺子不肯松开,跟楚逸调情,楚逸嗔道。
“你吃一口,我吃一口。”楚逸又喂来一勺,宁古仂推到楚逸嘴边暧昧道。
“恶不恶心!”
“你嫌弃我……”
“够了!好端端的你怎么回事宁古仂。”楚逸佯怒地叫了宁古仂全名,果然管用,宁古仂乖乖张嘴吃饭。
“我怕你光喂我,自己吃不饱。”宁古仂故作委屈。
“得了吧,你明明就是变着法使唤我。”楚逸将勺子摔回碗里,放在桌上,双手抱胸看着他。
“你照顾了砚生两个月,两个月!”宁古仂伸出手比了个“二”,戳在楚逸脸前。
“怪谁呢?你早告诉我,我不就照顾你两个月吗?”
“我不管,你都得补回来,你得照顾我三个月,不不不,五个月,一年……”
“好了好了,别的了便宜就卖乖。”楚逸打断他,“人家茹先生照顾了你四年,还不抵我两个月吗?”
宁古仂一听,楚逸这是把他当成跟自己是一体的,才会这么比较,心里平衡多了。
小鸽子比大家想象的更加卖力,才吃过早饭不过一两个时辰,就飞来了。
野良、茹泽和砚生欢欢喜喜跑来,把从信鸽腿上拆下来的小巧竹制信签郑重放在桌上。
“没看?”楚逸见封装完好,有点惊讶。
“主家都不在跟前,我拆不好。”茹泽道。
“比谁都着急想知道结果,天亮了却奔这里来,倒不知你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砚生顺着茹泽的话抱怨了一句,看得出他因被楚逸折磨得精神不济,有些情绪。
茹泽的意图明显是要当着楚逸的面拆信,可偏偏却意有所指地称了句“主家”,可不是就把楚逸和宁古仂当成一家人嘛。
别人可能不在意,楚逸却听在心里有点羞赧,只是没人抠字眼他也不好发作反驳,显得此地无银。
楚逸因为知道宁古仂生命垂危,担忧之下抛开所有顾虑和骄傲同他没有任何铺垫就和好了,完全背离在清溪镇时候自己的想法。倒不是有什么遗憾或不甘,而是觉得有些事情就不该事先设定过多规则和条件,或许顺其自然发生才是最好的安排。
至少现在,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心理上吃亏的地方。
“这谷中所有人都在期待那张信纸,不差我一个。你们拆了就是,什么结果我和阿仂都能接受。”说着,楚逸又坐回宁古仂身边,悄悄捏了捏对方藏在被子里的手。
宁古仂怔怔地看着楚逸,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见宁古仂没有什么异议,茹泽便从竹签里拿出卷得很精致的书信,迫不及待展开。
若说这里谁最看重结果,茹泽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为宁古仂和石静旺的毒耗了太多太多心血,作为一名医者,最大的遗憾来自病人,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也来自病人。他太需要一个结果来肯定这些年的付出,无关这个得病的人是谁,无关他们抛开医患关系以外有怎样的交情。
面对病患镇定自若波澜不惊,是他作为医者的职业素养,这不代表他真的不能心情起伏,是的,他现在紧张极了!
『毒素确有相抵之兆』
短短八个字,却字字如千斤重,茹泽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兴奋地拿着那张薄薄的、窄窄的、脆弱的字条伸到每个人眼前看。
边递过去边扬声道:“果然!果然!楚公子,真是感谢,真是感谢……老天,真是感谢!”
楚逸顾不上看上面的字,光看茹泽的面部表情就知道是好消息,他双手激动地拖着宁古仂的脸颊,笑着说:“我就说一定可以,一定可以……”
“啪嗒”
一颗泪砸在楚逸手上,接着又是一颗,然后便汇成一条可以流动的水线,顺着楚逸的手滑进袖子里,凉凉的,痒痒的。
如果宁古仂有力气,他会跑到外面,跑到山上大吼几声。太难了,活着真的太难了,他这些年生不如死卑微又没自尊地苟且偷生,终于出了口气。
不是庆幸,不是感恩,而是出了口气,是他跟老天的斗争,老天终于要放过他了,他要赢了。
楚逸眼眶很热,从耳根蹿上脑门感到一阵阵酸痛,他只能咬牙来缓解,可是并没有缓解的迹象。
好像哭了,他顺势去擦泪,但脸上干干的,什么都没有,反而把宁古仂的泪水蹭到脸上。于是他又去擦宁古仂的泪:“哭什么,不要哭。”
惊喜过后,茹泽很快恢复冷静。看到宁古仂情绪波动太大,吓得赶紧上前安抚:“二爷,此刻不是激动的时候,平稳呼吸,当心血气翻涌压制不住毒素。”
跟着茹泽的引导宁古仂终于平复下来,只是抓着楚逸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虽然得到好消息,怎么医治还需我与砚生好好盘算一番,今日该喝的药该行的针一样不能少,二爷莫要孩子气。”
“楚逸从来了雾仙谷都没有好好拾掇一下自己,蓬头垢面的,你不心疼心疼他,让他去洗洗澡?”砚生也帮腔道。
宁古仂有些犹豫,但看向楚逸求助:“晚上睡前洗不是更合适?”
“看着你吃药,看着你扎针?”砚生不解,追问,怕宁古仂忘了似的特意提醒,上次他可是宁愿忍着也要避开楚逸的。
宁古仂当然没忘,他太知道自己喝完药之后是怎么个颓丧要命的揍性了。
可是此刻的心境却与那时天壤之别。
那时的他不敢让楚逸看到自己医治时的样子,是害怕等自己死了,楚逸心里记得最多的是临死前他有多挣扎,多痛苦,后半辈子一个人过得煎熬;而现在,他不怕楚逸看,甚至希望楚逸记得,这样等自己好了就有的是卖乖无理取闹的理由。
跟宁古仂比心眼,皇帝陛下都比不过。
当然,没有人知道他的小心思,都当他现在极度患得患失缺乏安全感。
“好,我今天哪里也不去。”楚逸妥协,“还要麻烦帮我把午饭端到这里。”
“是,楚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