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冰释前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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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里，宁古仢风尘仆仆赶来，看神色，并不乐观。
这次，说什么他都要跟着去前线，自己这身功夫不比父亲和大哥，比个小兵还是绰绰有余。若有他能少死一个将士，多好。
宁古仢拗不过，在设了无数条条框框他都爽快答应后，最终还是带着他去了前线。
前有父亲坐镇指挥，后有大哥及时增援，战事很快平息。
回到营帐，宁古仂激动地给宁古仢讲自己人生第一次杀人的感觉：“我到现在都清楚地感觉到手中的剑刺进身体的那种阻力，大哥你看，我手还在抖。那人的血滋了我一身，溅在脸上热热的，不骗你，我当时吓死了。原来杀人是这种感觉……”
“阿仂，记住这种感觉，永远不要忘。大哥不希望你变成一个对生命麻木的人。”
“这话我只跟你说，这辈子，我都不想上战场了……”
“本来就不该来！”宁古仢宠溺地揉揉胞弟的脑袋，轻叹一声，不知在想什么。顿了一会儿又说，“这次山那边被打这么惨，听说要派使臣和谈，我想，我和父亲不久也能回家了。”
边疆的荒凉，让宁古仂突然有些想家，想念那个不谙世事不知疾苦的自己，又觉得那样的自己幼稚得可笑。与其说是想念，倒不如说怀念，因为，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做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
他抬头远望，满目疮痍，一切像在做梦，又那么真实。边疆的八月下旬，冷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些痛了。
看着不远处主帅营帐，他第一次觉得里面坐着的人是自己的父亲。为这个国家守边快三十年，从西南到西北，送走一批又一批跟随过自己的男儿，他却一直在。
宁古仂不由自主站起来向营帐走去，想心平气和说说话，道个别。
“将军，明日末将就回京了，特来告辞……”疏离的开场白，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说不出口。
“仂儿啊，坐吧。”宁远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陌生的，不带一丝温度的。所以并未表现出不满，收起正在翻阅的军务笔记，示意他坐下说话。
看着父亲这样的态度，更让宁古仂觉得愧疚，想说的话统统堵在嗓子眼，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穿着战袍的每时每刻都要有军人的样子，我的兵，不能低头。”本来都想好了，好好夸夸他，第一次上战场就表现英勇，没拖后腿，可是看到他周身没散发出一点士气，又恢复领军做派，完全忘了表扬这回事，出口就是训斥。
这样一句话，反倒让宁古仂舒坦了。在这里，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没有因为他是那个处不好关系的儿子就迁就，也不会让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是多对不起这个置生死于度外的父亲。
“我本来也不是你们正式编制的兵，我怂，我要回家！”宁古仂嬉皮笑脸端起茶杯喝茶。
“尽胡扯！”知道他是开玩笑，宁远山笑着嗔道，“回吧，回去好好读书，照顾好二娘和嫂嫂。”
“爹，这一个月跟您和将士们相处，我好像能更明白作为一个保家卫国的战士该有怎样的血性。”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远离战乱之地的百姓也该有这样的觉悟才是，别人管不了，我宁家的儿郎必须是！”
“孩儿明白。大哥说，山那边要派使团入京和谈，我看这边防工事一应俱全，新调的将军不日也会到任。您和大哥应该也可以尽快回去吧？”
“一切还要看陛下的意思，若体恤我这把老骨头，很快会收到调令，我们家最大的事还没办，想必陛下也记在心里。”
宁古仂知道父亲指的是安葬母亲的骨灰。原本是应该早早掐个日子入坟，可这样一来，大哥的婚期就会推迟到出了守孝期。
“你大哥十六岁跟我上战场，腥风血雨中未曾有过一刻退缩，一晃就到了现在，想来你母亲也是希望他能早日成家，你会理解的吧？”
宁古仂有一瞬间的恍惚，父亲是在放低姿态向他解释和求情吗？
于是有点手足无措地连连点头：“理解，理解。母亲都去了那么久了，形式的东西在我眼里早就没那么重要，骨灰回来了比什么都强，摆在家里和放进坟里区别不大。”
“当年，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带次子来边疆打仗让他想到了当年的情形，父子间的谈话让宁远山有些触景生情。
“我以前就是太娇生惯养了，所以不懂您，但是这次在边城，我好像越来越能理解您当初的决定。虽然换做我，可能不一定狠得下心，我喜欢的人也可能不如母亲。”宁古仂对父亲动容的神情感到有些震撼，原本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此刻关不住闸似的往外冒。
说完站起来走到正中，深深作揖，“过去这十几年，希望您原谅孩儿的不懂事。”
终于，憋了一个多月，在离别之际，宁古仂说出了心中的那份歉疚。
“你能这么快就悟出来，爹很欣慰，战场果然是一个能让人快速成长的地方。这十几年，你的怨恨爹都明白，但爹从不后悔。这一生，我希望我只对不起你娘一个人，下辈子好好补偿她。”
回营帐后，宁古仂脑袋里一直回想着父亲最后说的这句话，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站在他的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心里应该比自己还要痛吧？因为他要扛的太多，老天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一生都称心如意。
宁古仂突然很庆幸，自己是一个不需要承担什么家国大责的小少爷，被所有人宠着，让着。那么他的一生注定可以悠闲散漫地过活，不必在忠孝节义间取舍。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此时为他挡风挡雨的父亲和哥哥，甚至天下百姓的自由平静都是因为在风雨中坚守的像他父亲和哥哥一样的人。
父亲在极端的形势下牺牲了母亲，或者说是母亲自我牺牲成全了父亲与天下，但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遇到这样极端的形势，自然也不必舍弃什么，如果自己有了心爱之人，一定不负她。
但是，这都二十年了，怎么一个中意的姑娘都没遇到呢？
陪着宁古仂收拾行装回程的小将见二少爷一时笑逐颜开，一时又敛容正色；一时轻松愉悦，一时又愁云惨淡，完全摸不着头脑，以为养尊处优的少爷是被战场的残酷吓出好歹来了，一个劲儿观察他有没有更不寻常之处。
“我脸上有东西吗？”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回神的宁古仂看到对方一直瞅自己，不自在地摸摸脸。
“宁二少爷觉得上战场的感觉怎么样啊？”小将不敢直说，只好旁敲侧击。
“还行，我们的将士个个英勇，太有士气了！”说完，宁古仂还握拳一挥，仿佛意犹未尽。
许是自己理解错了？小将心里犯嘀咕。
“不过……也是真的残酷无情。”宁古仂停了片刻又道。
果然，这小少爷是怕了。小将像是窥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得意地露出笑容，反倒把宁古仂又搞得一头雾水。
回京在即，贪玩的宁古仂制定了一条比来时长一倍行程的路线拿去给宁远山批。
中军帐内正好有几位叔辈在与宁远山议事，见宁古仂进来，停止了正在谈话的内容，乐呵呵打招呼。
宁古仂虽然毛病不少，吊儿郎当惯了，但该是什么场合什么礼数一样不会落下，以至这些叔伯包括陛下都对他疼爱有加。
“各位叔叔都在啊，侄儿是个没胆的，要当逃兵了，诸位切莫嘲笑侄儿。”
“仂儿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讨打，前些日子那场仗你打得多漂亮，真应了那句‘虎父无犬子’啊。”
吴将军当过几天宁古仂的教习师父，虽然最后被气跑了，但还当他是个可疼的晚辈。此番在战场上，宁古仂英勇的气势，利落的身姿，更是令他刮目相看。
“嘿嘿。”宁古仂被夸得很受用，图纸往他爹桌子上一放，当着长辈们的面冲他爹撒娇，“宁将军给小的摁个大印呗，逃兵要回老家啦。”
“都是上过前线打过仗的人了，还没个正形。”宁远山笑骂一句拿起辞呈翻看，笑容却渐渐收敛，“这是什么路线，回去明明到匀州后陆路向东三日便可到京，你为何还要继续南下到岳阳改水路？”
“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道该办的事办完了，回去不能玩耍些时日吗？”宁古仂没想到父亲这个老顽固一点都不知变通。
“你虽是个编外人员，但军机军规都应当遵守才是。从前线返京的将领无一避免都要到官府备案，你凭什么特殊？”
“我又不是不去，我就是晚去几天而已。况且我写得很清楚的，回程自费，我不花朝廷给的军饷，花我自己的钱。”
“你的钱哪里来的？不是老子的钱？老子的钱不是朝廷发的军饷？”眼看这刚刚破冰的父子情又要在你一言我一语中杠出火星子，在座的其他老几位连忙劝和。
“二少爷说到底就是个编外，哪里需要像咱们这般严苛？况且是漂漂亮亮完成任务凯旋，放松放松哪里就成了罪过。”
“仂儿也是，你爹那是怕你回程路远不安全，别辜负了他的好意。”
“我看从匀州到岳阳快马也就一两天，耽误不到哪里去，这路程尚可，尚可。”
“我麾下三位中将昨日刚出发去岳阳办差，到时候让他们匀州会合便是，也算路上有个照应，宁将军大可放心。”
“少年游历天下能长见识，将军不必拘着孩子……”
眼瞅着多是为宁古仂说情的，宁远山也开始心软。毕竟跟自己对拧了十几年，关系能缓和着实不易。
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冰释前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