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残阳落海棠》昼雨新喜

10、才重逢又分别

　　一路南下，路过很多没去过的地方，宁古仂只觉新鲜有趣，来时不及欣赏的美景，回去途中都见识到了。
　　他们几人到达匀州时，先一步到达的两位中将已经在驿站等候。众人顺利会合后，在驿站住了一宿便又启程继续南下。
　　“我爹说了，走这条路可以，我得扮成您二位的副手，不能招摇，不能拿身份压人，全程听你们的。”宁古仂不情不愿道出临行前跟父亲的约法三章。
　　其实他也知道，即便自己假装没有，那二位也肯定已经知道了。军队的传信手段，他没见过也听过，不然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了。
　　“哈哈，那就委屈二少爷了。”其中一位中将道，“二少爷也不必拘谨，只是有什么需求您告知末将一声，我们心里有个底即可。”
　　“放心，本少爷不会办让你们难做的事儿，就是去岳阳看看，看看是个什么地方。”
　　“二少爷怎么偏生喜欢岳阳？”
　　因为那个人出生在岳阳……
　　“因为本少爷长这么大没走过水路，想体验一番。”
　　“岳阳可是一座极美的城，二少爷有眼福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启程奔岳阳而去，宁古仂就总是想起楚逸，练功时想，赶路也想，就像不小心误触什么机关，有点兴奋。
　　不知道是因为即将去往一个美丽的地方，还是心存侥幸能偶遇他。
　　天公作美，众人初到岳阳适逢夜雨初霁，空气清新。从西北寒冷凛冽到南方温暖湿润，他们实在没法不沉醉其中。远处白帆点点，水鸟来去，真是让人身心愉悦，纷纷感叹虽绕远却不虚此行。
　　“当年平定镇南王时，我也曾跟随将军来过岳阳，那时候战事紧张，倒是没发现是个如此养人的地方。”随行一名副将感叹道。
　　“是啊，养人……”宁古仂附和道，脑海里出现那个一身蓝衫清清透透的模样。
　　在城里瞎逛，恍然看见一个身影打眼前闪过，他笑着摇摇头，心想一定是自己看走眼。但脚步却还是跟上，进了一家颇为气派的酒楼。
　　九重楼。
　　“客官，里面请！”小二殷勤地引着六七人向里面走去，“听几位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众位算是来着了，咱们九重楼，可是这岳阳城里最好的酒楼！您几位随小的到楼上去，视野开阔，风景尽收眼底。”说着就低头哈腰上楼带路。
　　宁古仂见惯了这种场面话，毫不在意，甚至说什么都根本没用耳朵听，边走边随意环顾四周。
　　然而目光定在西边的一席帘子后却再也收不回来。
　　他不会看错，又怎么能看错，坐在帘子后独酌清茶的身影不是楚逸，又是谁？
　　“你们先上去。”撂下一句话，就奔着那人去了，抛开了该有的仪态和稳重，也将父亲的交代一并抛在脑后。
　　那一刻，身体就像被豁开一样，隐隐灌着微风，吹得五脏六腑都痒痒的。
　　“楚兄！”迫不及待撩开帘子，轻轻喊了一声，带着期待地看着眼前的人。
　　楚逸不疾不徐放下杯子，示意宁古仂坐下，“宁兄为何会出现在岳阳？”说着拿起茶壶，给他倒上一杯茶。
　　有些许失望，对方并没有像自己一样惊喜。相反，那短暂的稍纵即逝的回避和疏离，都被他看在眼里。
　　“岳阳的君山银针最好，一定要尝尝。”楚逸将杯子推到宁古仂身前。
　　“我刚刚在街上看到你时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遇见你。”宁古仂接过茶杯，话语真诚，“你定觉得我失信，我如果说是缘分，你相信吗？天下这么大，短短两个月，我们又见面了。”
　　楚逸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激动，压低声音：“宁兄言重了，我只是有些意外。以前的约定不过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也不想让你们误会我别有用心。”
　　“你冒死送来那么贵重的东西……”
　　“你知道了？”楚逸面色紧张，连忙打断他。
　　“放心，只有我和我爹知道。那种情况，我不可能不知道，你瞒我那么久也没用。而且若没有我，那谎我爹他也撒不圆，怎么瞒过其他人？你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送来的东西也不可能偷偷藏着，总归不是一件小事吧？再说了，即便我爹不说，我也能猜到，又不是傻子。说真的，我很感谢你，当我知道你冒险保护的是什么的时候，特别想冲出去把你找回来，我觉得自己很无耻，处处提防，还约定再不相见……”
　　“宁兄，我离开，并不是因为你，你不必自责。”楚逸听了他的话，神色渐渐舒展开来，轻笑着叫来小二，点了两个小菜，没有酒。
　　“我在洛阳时，也看到一家九重楼，他们家的笋丝炒得顶好，不知你们这家怎么样？”楚逸对上菜的跑堂道。
　　“公子远游至此定有所不知，洛阳的九重楼与岳阳的，同属一家。九重楼的九，不是九层，是九家，头家有野心，这店铺要越做越大。下个月初九，大吉的日子，第九家开到京城去哩！岳阳是总号，味道定然没得说，菜上来等您比较！”小二一听说分号被夸，怎么能忍，叽里呱啦好一通夸岳阳总号，把两人都逗乐了，拱手道：“掌柜生意兴隆。”
　　“楚兄离京后去了洛阳？可是寻亲去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宁古仂见小二走后，捡重点问道，“我们接下来会走水路去洛阳，不知楚兄要去何处？”
　　楚逸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的家事，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跳过前一个问题：“还没想好，岳阳我也是昨日才来，会停留数日。”
　　然后假意遗憾地端起茶杯：“不想我们才重逢，又要分别。秋来江水湍急，走水路要多加小心。”
　　宁古仂想，岳阳是楚逸的老家，不管离家多久，再回来总是带着不一样的感情，跟他这个纯粹的游客不同，是没道理不多停留。然而他不一样，他答应了父亲要规规矩矩地在约定时日内回京，这一路走马观花虽不尽兴，总归聊胜于无，只是那句才重逢又分别，怎么就那么不中听呢？
　　宁二少爷盯着楚逸闲散自在喝茶，丝毫没有嘴里说得那种“遗憾”，不免想到在府中信誓旦旦说什么不骗人不诓他。一个不忿，老毛病又犯了。老爹说得话全扔脑后，一门心思要跟楚逸掰扯清楚。
　　分别？不见是不见，既然再见，他还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不能！
　　你楚逸虽孤苦无依，可我宁古仂有家啊。
　　楚逸当初离开将军府，父亲为瞒过众人为何母亲骨灰忽从天降，曾找宁古仂商议。那时便颇为惋惜地说，气度不凡能成大事的楚逸他很想收养，只恐江湖习气自由惯了受不得约束。
　　细究起来，自己这是在帮着父亲招贤纳士，将军府才是他楚逸的家。
　　岳阳，你想待多久待多久，有我宁古仂陪着。无论你未来想做什么，最终还是要回去京城同我们一家生活在一处的。
　　其一，那是恩义；其二，也是想延续虽短暂却交心的友情。
　　“好巧！岳阳我今日才来，我也会停留数日，老天让我们重逢，就必然有重逢的道理，哪能即刻分别驳了老天的美意？你倒不比我强些，我虽是新客，可偌大的岳阳城对你也是相见不相识。咱们如今在岳阳，都是客，不是吗？”
　　楚逸看出来了，宁古仂这是要缠上自己，眉心轻轻皱了一下，板正了脸：“楚某此行有要事在身，不便与宁兄同行。”
　　“我知道，你要寻亲嘛。茫茫人海，你一个人要寻到什么时候？我可以帮你，我自己人微言轻，但我家的名号还是值点钱的，各州各府都能卖个面子尽一份心力。”宁古仂不依不饶。
　　“不必。”楚逸有些排斥，但又不想表现出刻意回避。虽说从未想过重逢，但自离开将军府，也不是没想念过宁古仂，这个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
　　“先别忙着拒绝，我可是带了十二分的诚意。你孑然一身四处漂泊，不孤单吗？我当你是朋友，不舍得你居无定所，跟我回去吧。”
　　楚逸愣了一下，轻笑一声：“宁兄是在可怜我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补偿你，反正我爹因为没能收你为义子而耿耿于怀，跟我回去有什么不妥？”
　　“我是个江湖中人，懒散惯了。何况确有不便之处，宁兄与将军好意，心领了。”
　　“你定然当我是觊觎你的武艺，小爷不稀罕。”宁古仂被气到了，干脆更无理取闹起来，“你是我第一个分享秘密的人，自然见你就比别人亲近些。你也同我分享了你的，怎就如此生分，平白猜忌我？你们江湖中人向来自比清高是瞧不起我们凡夫俗子，我这般殷勤怕是污了你的德行。”
　　“宁兄又是这般，话越说越没边没沿。”楚逸伸手拍了宁古仂的胳膊一下，示意他周围人多嘴杂，说话需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