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此生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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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犹豫，宁远山一拳下去，锁环便应声落地，他赶紧打开盒子，一个瓷坛赫然出现在眼前，瓷坛上是一个小木盒，木盒里放着一块上好的玉佩。
掖在盒子下的一封信没了支撑，轻轻飘落。
撕开信，宁远山差点在小辈面前忍不住落下泪来，双手控制不住颤抖几下。为了掩饰尴尬，他背过身，将信认真读了好几遍。
信上字并不多：
“宁将军，我此生从未向你求过情，但今日我为这孩子求上一个情。当年为保他性命，将夫人的骨灰私藏多年，勿怪。如今将军夫人魂兮归兮，愿早日入土为安。过往种种皆是过往，不该背负的人也应当不再背负。以将军的格局，十五年培养一个正义之士，比十五年培养一个敌人更划算，他被教养得很好，你会喜欢。”
“东西我已送到，不知将军可查验清楚了？”见宁将军迟迟没有转身，楚逸一个没忍住，先发了声。
“你师父他……”
“师父他老人家已经驾鹤西去，宁将军若是旧友，一杯君山银针缅怀足矣。”
“这么多年了，还是好这口。”宁远山淡然一笑，“我跟你师父是旧相识，只不过十几年没见面。没想到再有消息时故人已经化黄土，岁月不饶人啊，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能支撑多久。”
他轻轻将瓷坛抱在怀里，环顾四周，想是要找个地方搁置，但又觉得哪里都不随心，便还抱着：“孩子，跟我说说你吧。”
“十五年前我随母亲颠沛流离，幸得师父收留，在雾仙谷同他老人家守山，直到师父临终前嘱托我给您送东西，才出了山。”
“可有去处？”
“四海为家。”
“那就在这里住下吧，当这里是家。”
“多谢将军厚爱，可是在下还有未完成的师命，不敢不从，今晚就离开。”
“既然你坚决要走，我也不便挽留。倘若他日完成师命仍没落脚之处，将军府就是你的家。”
没想到师父与将军的交情这么深厚，可是从未听他老人家提起过啊。
楚逸连忙拱手答谢，但还是拒绝了：“晚辈万没有不满之处，只是早已与二少爷有约，此后一别，此生不见。我只是个过客，本就不该出现，请将军也像二少爷一样，当晚辈从未出现过。”
“跟你师父一个脾性。”宁远山叹一口气，也明白心中所提及的“教养得很好”是什么意思。
既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便做出一个请便的姿势，任由楚逸背着包袱转身离开，消失在黑夜里。
宁远山抱着瓷坛脚步沉重走向祠堂，眼前闪现出无数画面，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清晰。
阿水，这么多年，你终于回家了。
十五年前，镇南王起兵造反，宁远山被派平乱，夫人女中豪杰亦跟随出征。谁料军中出了叛徒，设计抓住将军夫人，以此要挟将军退兵。
一时间，将军陷入两难。夫人深明大义，以死明志，让他不用左右为难安心杀敌，全军将士被夫人的壮举震惊，士气大涨，一举歼灭叛军，但夫人尸骨不知去向成为他心头郁结的伤痛。
那叛徒是百夫长楚天吉，为了三百两赏银便做出此等背信弃义的事。
当宁远山带着人马找到他时，他正带着妻子在一间破庙歇脚，看上去马不停蹄赶了很远的路。
楚天吉自知没命可逃，但不想连累家人。便用夫人尸骨作要挟，放妻子一条生路，而自己愿以死谢罪。
宁远山本就没打算伤及他的妻儿，更何况那妇人搂着两个孩子已经面如死灰泪流不止，实在让人不忍。
只可惜，楚天吉到死都没有说出尸骨在哪，他被折磨了七天，希望给家人留足逃命时间。
宁远山带着失望落寞地回到家中，入目尽是白色，苍凉的白，更添伤感。
宁古仢九岁，已知得道理，难过伤心一段时日也能看得开，况且作为将军家的长子，保家卫国不问生死，是必须有的觉悟；可宁古仂只有五岁，日子越久想法越偏激，每次看到母亲的衣冠冢，都觉得是父亲不肯救她才尸骨无存，恨意也一点点加深。
宁远山讨厌什么，他便做什么，打他骂他都不知悔改，家里哪怕是做错事的下人，受的打骂也不如这正经公子多。
慢慢地，这对父子越走越远。
小的时候没有能力反抗，被打就只能咬牙捱着，这两年他大了，宁将军扔个茶杯举个藤条，他都敢挡开，正面与父亲冲突，“混账东西”是他听到父亲对他最多的称呼。
若真要说宁古仂的恨意会在这些年里逐渐蔓延开来，早已不仅仅是母亲那一个原因，他对宁远山的厌恶早就从失去一个人变成反抗一种威严，一种权力，不过没有细究过罢了。
宁古仢为了这个弟弟，操了不少心，明知道男儿应该多些历练，自己吃什么苦都忍得了，却不忍心看弟弟受苦。每每被父亲教训，总会想出些借口为其开脱。
这么个憨厚忠义的性子，这辈子讲的谎话都是为了胞弟。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比宁古仂跟他更亲了，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这骨灰又是如何到楚逸师父手里呢？
在宁远山回京不久，收到一封信，正是楚逸的师父。信上说，楚天吉人为财死，只因军中待遇太差，妻儿实在养活不起。于宁远山，忠义最大，于老百姓而言，活着最大。他有罪，天大的理由都不可饶恕，但妻儿不该受牵连。
随信附上一张地图，正是朝廷一直想要捣毁的山匪窝点。
按照律例，叛军是要满门抄斩的。宁远山的性子，定不会忤逆皇权，虽然自己无心赶尽杀绝，可律法就是律法，谁都不能例外。
然而谁让这家人命好，遇到了雾仙谷谷主，而且谷主还卖了好大一个人情给他，因为从前这人可是绝对不可能出卖江湖人士向世俗的规矩让路的。
想当年他年轻气盛，自觉武功高强，没少同雾仙谷谷主比武。谷主年长他一轮还多，两人却称兄道弟。别的事情两人都能求同存异，唯独谷主那一身江湖气宁远山怎么都别扭。
为了兄弟情可以不顾礼法，为了各派规矩可以不顾人情，官府衙门在他们看来形同虚设，不放在眼里也不觉得有什么用。
时间久了，咱这位仁义礼智信样样俱全的将军根本不能忍受，最终各奔东西。
这封信让宁远山第一次动摇了，然而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向陛下求情。在雾仙谷谷主的庇佑下，这家人会没事的，宁远山安慰自己。
作为王朝守护者，他绝对不能有哪怕一次对规则说不，一次都不行。不然，陛下会不安，天下会不安。
更过分的是，宁远山不但没有跟陛下求情撤销逮捕令，还白受了那个人情，亲自带兵捣毁了匪窝。
七年前，立太子，陛下下令大赦天下，死囚均改判为十年，三年以下直接释放。而对楚天吉妻儿的通缉也从重大案件降级成了一般案件。
甚至由于主要犯人已死，宁将军一家作为受害人对案子也不上心不催办，官府对潜逃的家属所知甚少，根本没人再当一回事，任由它躺在案件卷宗角落里落灰。
上战场的人，马革裹尸，对魂归故里没那么深的执念。
原以为此事到此终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夫人的骨灰竟然真的寻得回来。
想必雾仙谷主已将自己认定是冷血无情之人，竟然让那孩子来做这份人情。
没错，楚逸，楚天吉的儿子。
当年楚逸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女儿，领着他一刻不敢停下，但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还带着两个孩子，别说七天，就算一个月，靠着两只脚又能跑多远呢？
毫不意外，他们还是被找到了，手起刀落，眼看就要命丧黄泉，恰巧被雾仙谷谷主撞见，将母子救下。
不过是寻常的拔刀相助，但却被妇人声嘶力竭呼喊“不要伤了他们”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只好处处小心，把几个高大男人敲晕就算了。
“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怎么惹了宁远山？”他看到一个被打趴的人腰间别了宁家军的信物，问道。
见救命恩人似乎与宁将军认识，但又不像跟他是一伙儿的，楚逸的母亲便背着孩子把原委一五一十告知对方。
“大侠，我虽是妇道人家，但也知这件事是我家相公做错了，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些赏银我也一分没留着，统统给官差大人抄走。不求别的，只求为我这两个孩子留条活路。”
说着“噗通”跪下，频频磕头。
“既然是官差拿你们，怎么却先斩后奏？”谷主指的是追捕他们的人，分明是要他们命的。
“死的人是将军夫人，能带兵打仗的女将军。他们都是为国卖命的人，恨我那不成事的当家的也无可厚非。”
难怪一个劲儿喊手下留情，够深明大义，那个当了叛贼的男人，配不上她。谷主对这个唯唯诺诺的妇人刮目相看起来。
“我知道当家的犯的是死罪，此等卑劣之事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但孩子们是无辜的。将军夫人的命，我来赔，我愿意赔，放过我的孩子吧。”
“你先起来再说，我又没有要杀你。”雾仙谷谷主作为江湖人士，一向的行事准则是“冤有头，债有主”，动人家的妻儿真的是非常不光彩，他不信宁远山对人家妻儿赶尽杀绝。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此生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