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残阳落海棠》昼雨新喜

69、完美的计策

　　“做……梦……”楚逸艰难挤出两个字，拿剑的手在不住颤抖。
　　他不知道九重楼跟什么西南藩王又扯上了关系，起先以为甘藜在胡言乱语，但随即想到朝廷对九重楼这般赶尽杀绝才猛然醒悟，心中大呼“蠢货”，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巴掌。
　　一面为自己的愚蠢自惭形秽，一面又为宁古仂的隐瞒而怒不可遏。
　　宁古仂，你为何要自作聪明？你早就在防着我了是不是？那你对我几句真几句假呢？你是不是甚至怀疑我和甘藜是一伙儿的！
　　看楚逸脸色渐渐泛白，甘藜满意至极，不由笑出声来：“我说过的，要让你成为我手中的利刃，你还不信，喏，我就看你，还能坚持多久。”那笑声传进楚逸的耳朵，阴森地卷起一身鸡皮疙瘩，“左使能在死之前研制出摄魂香，也算流芳百世吧，哈哈哈哈哈……”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楚逸再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甘藜看向桌案上昏睡的老者，狠劈一掌，宁远山的性命连同身下的桌案，一瞬化为乌有。
　　“大哥，今日，兄弟终于为你报仇雪恨！”说完这句话，甘藜“噗通”跪倒在地，精力耗尽，呼呼喘着粗气。
　　楚天吉当年救了被残阳剑谱的剑气反噬到几乎要死掉的甘藜，引荐他进入九重楼，免于被师父捉拿回去。既有救命之恩，又有知遇之恩。
　　但为了换取敌国一条线索，来稳固九重楼汇天下消息的名声，他假意参军走了邪路，搭上了宁远山夫人的一条命。
　　最终事情败露，九重楼遭受创办以来最大的打击，楼中众位坛主使者纷纷离去，而称霸武林愿望破灭的甘藜则把一切的罪责都归在宁远山身上。
　　十五年，宁远山，我忍辱负重这么久，终于能一解心头之恨！
　　何梅霜应声跑进来，抱着他关切道：“楼主，怎么样？”
　　甘藜不顾身体不适，依旧笑容满面：“刚刚好，让我手刃仇人。”
　　“是我们的敌人。”何梅霜深情看着甘藜，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凑上前吻住他的唇。这一次，甘藜没有拒绝，扣住何梅霜的后颈，回应起来。
　　这仅仅是他对属下办事有功的奖励，但何梅霜却幸福得发飘。
　　一吻毕，甘藜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从地上捡起楚逸的剑，在已经死去的宁远山身上划出几道剑痕，那招式，却明是残阳剑法。
　　这个局，他们果然做了很久。
　　楚逸离开西院追踪甘藜，中了何梅霜的第一计，调虎离山。他不知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十几个七夜杀手便聚集于西院，牌九谨记楚逸吩咐，看好何梅霜，只得召集府中暗卫前来。
　　在楚逸厉声吩咐自己的时候，牌九便什么都明白了。按说七夜杀手与何梅霜是一伙儿的，他本可以毫无顾忌地专心对杀手们，可谁知这些杀手丝毫没有在乎何梅霜性命的意思，他推她出去挡招，那杀手就真的敢劈下来。
　　牌九惊呆了，他可不能让这么重要的犯人死了，不然少爷回来不好交代。可身旁聚来越来越多的杀手，他拖着一个一动不动的木头人实在不好发挥，周旋之际，就让何梅霜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范围。
　　而何梅霜什么时候被解开穴道，又是什么时候逃出西院，牌九就更不知道了。
　　也因为西院牵制了几乎所有暗卫，导致真正危机的中院，却无几人看守。
　　甘藜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完成计划。
　　楚逸气急运功，则中了何梅霜的第二计，偷梁换柱。楚逸的功夫有多厉害，左右使心中有数，甘藜更是知根知底，所以才会研制与其抗衡的毒药来散他内功。然而楚逸内功太扎实，伤其根基的所谓的毒药，在他强大的内力对抗下，不攻自破。
　　于是，只能用催人心智的毒物来影响楚逸的判断，也就是原本想用来让楚逸默出饮江诀的摄魂香。自与何梅霜相认，他每日都被这个好妹妹喂毒药，茶有多香，毒便有多深。药不伤身，但却能激发人的暴力与邪念。饮江诀是清修，修得是心如止水，中毒之后他越运功越会被残暴的思想侵蚀。
　　原本他们计划让楚逸亲手杀掉宁远山，九重楼便可全身而退。但楚逸信念太过坚定，把自己逼得血冲百汇，晕死过去都未曾动手。
　　不过即便这样，他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因为此时此刻昏死过去的楚逸，恐怕正在梦里亲手杀死宁远山。等他醒来，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杀了人。
　　“这个局，终于到了要破的时候！”何梅霜阴沉着脸，笑得尖锐而扭曲。然后慢悠悠站起身来，张开双臂，等待第三计生效——苦肉计。
　　甘藜在她腰腹间刺出一个血窟窿，满意地把剑还给楚逸，由七夜杀手扶着，飞离将军府。
　　何梅霜很痛，血不断往出冒，怎么都堵不住，但心里却是从没有的快乐。耳边隐隐约约听到有下人往这边赶来，视线渐渐模糊……

　　楚逸醒来时，发现被捆住手脚扔在一个柴房里。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外面什么情况。
　　他挣扎几下，发现再一次内力全无。
　　“阿仂，阿仂！”他冲着门外大喊，此时，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害怕，他预感到什么，好像要失去什么，或者，已经失去了什么……
　　没有人应，没有人理会，他像疯了一样不断大喊，绝望似乎正在靠近他。直到嗓子已经喑哑，听起来像绳子擦过干裂的老树皮。
　　阿仂你快来告诉我，宁将军没事，他很安全，甘藜没有得逞！但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心中的希冀又有几分成真呢？他一闭上眼，就是自己挥剑杀掉宁远山的画面，他不知道是真是假。
　　天黑透了，楚逸喊到张嘴只能呼出气，再发不出声音。
　　破败的门发出刺耳的“吱吖”声，宁古仂面无表情走进来，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冷冷地盯着他。
　　“阿仂？”楚逸惹宁古仂生气几百回了，从没有一刻这么陌生而冰冷。他想叫一声，可是出口听起来像是哈气。
　　“何梅霜说的话我不信，所以我来问你。”
　　楚逸拼命点头，太好了，你还听我解释，你没被甘藜骗了。
　　“你知道九重楼造反的事了？”
　　楚逸想到在书房甘藜跟他说的话，郑重地点点头道：“我刚……”
　　“我爹杀了你爹是吗？”宁古仂瞬间变得厌烦起来，打断他继续问道。
　　楚逸愣了，但还是微微点点头。他知道，何梅霜跟宁古仂说的话，一定真假参半。她那么聪明，是啊，她那么聪明！
　　“你爹就是害我娘被逆贼杀死的叛徒是吗？”
　　楚逸又点点头。他想解释，但随即宁古仂说的话，让他心彻底凉了。
　　“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何就是不肯让我继续参与九重楼的事，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不过代价有点大。你就是要利用九重楼来演一出戏，报仇雪恨对吗？”
　　“没有……”楚逸摇头辩驳，但一切显得那么无力。
　　“楚逸，我以前觉得你虽然清清冷冷，但还是有心的，你怎么下得了那般狠手？残阳剑法的玄妙，我总算见识到了……”宁古仂觉得自己的心很凉，凉得好像消失了，胸腔里空荡荡的，“我是不是要谢谢你呢？谢谢你过去摇摆过，犹豫过，你或许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不忍了吧？因为我，所以你给了他多活几日的机会。”
　　听到此处，楚逸心中“咯噔”一下，宁将军还是死了……他瘫倒在地，眼神空洞。
　　他知道此时悲痛占据了宁古仂的全部理智，而他自己也还没有喘息时间思考事情的始末，更无法接受宁将军已死的事实。
　　“你到底怎么有脸？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亲近我？难道让我看着最爱的人杀死自己的亲人你会更快乐吗？楚逸，躺在我身下的时候，你有过半点羞耻吗？我想想都恶心，竟然会喜欢上处心积虑害我全家的仇人。”
　　且不说如今将军府因楚逸而搅得一团乱，就算只是揭开楚逸身份，其他什么不好的事都没发生，他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这就是一段孽缘，一场自以为可以凭侥幸蒙混过去的债。楚逸从头至尾想要瞒过的弥天大谎，终究是被捅漏了。
　　“何梅霜都跟你说了什么？”楚逸顾不得宁古仂的羞辱，忍者嗓子的疼痛，硬是发出难听的声音，说完就猛烈咳嗽起来，咽一口，有血腥味。
　　他要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而何梅霜又是怎么自保。
　　“你练功走火入魔了，捅了她一剑又杀了我爹……”宁古仂话到此处，心痛无比，话说出口，声音颤抖，“你布了好大一个局，而我，天真地信了。”
　　楚逸现在心里非常没底，看样子宁将军真的是他杀的，但就算是他杀的，也并非他本意，他被甘藜利用了。可是说这些并无意义，想必在宁古仂眼里，他和甘藜是一伙儿的，不……这一切，可以没有甘藜。
　　哈哈哈哈，真是好精妙的一个局。在楚逸眼里，他是被甘藜陷害误杀宁远山，但在宁古仂眼里，楚逸是为父报仇嫁祸九重楼。毕竟阻止牌九与楚逸一同追踪甘藜的人是他自己，看到甘藜人影的也只有他自己。
　　楚天吉通敌叛国，很难让人不去想那些最老套的剧情——只要楚逸振臂一呼，敌军死士就会毫不犹豫随他前来报仇。
　　假扮七夜杀手，是宁古仂带着自家暗卫玩剩下的了……
　　狭小黑暗的空间又陷入寂静，令人压抑的寂静。半晌，楚逸猛然抬起头，望着宁古仂，他想问何梅霜现在在哪里。
　　宁古仂意会：“你放心，她还没死，我还要从她嘴里听更多我不知道的事，关于你。”
　　楚逸拼命摇头，想告诉他别松懈，一定要派人把守，别让人靠近她。可是宁古仂走了，他还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走了。
　　什么是绝望，这才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