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残阳落海棠》昼雨新喜

68、生变

　　“总之，从现在起我会一刻不离地看着你，直到阿仂回来。”
　　可是，他没等到宁古仂回来。

　　住了两日后，楚逸照旧修习完功法入睡，这次，他在梦里杀了宁古仂。
　　在雾仙谷口，宁古仂说要一把火烧掉雾仙谷，他不依，便争斗起来，他还记得火把扫过来烧着了那件湖蓝色的长衫，于是情急使了十成力将宁古仂推出去，看着他飞了好远才落地，震得身边刚刚因下雨打落的海棠花都从地上飘起来了。
　　楚逸惊醒，冲到桌子旁抱着冷茶就往嘴里灌，冰冷的茶水微苦，却让他清醒不少。
　　还好，是个梦。
　　推开窗子，希望清冽的空气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并不很奏效。他平复很久才堪堪能安稳坐下，伸出双手，记忆中还残留着推出一掌打在宁古仂胸前的触感。
　　月光淡的很，什么都看不见。手掌隐没进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练功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说在甘藜逃亡的山洞强行冲破禁制，伤了根基，走火入魔了？
　　饮江诀是门上乘内功心法。修习如同其名，江水近看浩荡雄壮，远观却安静绵长。定要以柔克刚，清心静气方能功力大增。
　　多年来，楚逸在练功时并未出现过任何邪心杂念，早已游刃有余。
　　静坐到早上，听到何梅霜起床，楚逸才收起满脸沉重，装作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可是满脸的疲惫如何都藏不住。
　　何梅霜没有像往日一样站在门口轻声询问起了吗，也没有看向虽然紧闭了门却开着窗的隔壁，而是蹑手蹑脚走到院子里，绕过影壁，分明要出去。
　　牌九适时拦下她：“何小姐，大少爷交代了，您不能出去。”
　　何梅霜夸张地向后退了一步：“你吓我一跳，从哪里冒出来的啊？我就看看外面什么样子，不出去。”
　　“您回去吧。”牌九比野良木讷多了，面对何梅霜这样明艳动人的姑娘，眼睛都不抬一下。
　　“好吧。”何梅霜转身回来，并未有任何不悦，看起来就真如她所言，只是好奇而已。
　　楚逸从窗子里看得分明，嘴角微微上扬。
　　却在这一瞬，余光扫到西边墙头略过一个黑影。
　　“谁！”牌九大喝一声，就要去追。
　　楚逸冲出门，伸手点住院子当中有闲漫步的何梅霜的穴道，留下一句“哪里也不许去，看好她”就飞身上了房顶。
　　“哥，你干嘛？”何梅霜一脸疑惑，冲楚逸叫了一声。
　　“你听话留在这里。”说完就没了踪影。
　　凭借楚逸目光的锐利程度，他确信看到的人是甘藜。至于为什么又恢复了武功，他还来不及过多考虑。
　　家中的暗卫应该足够保护妇孺的安危，只要牌九能看好何梅霜，甘藜他来解决。
　　是的，看好。
　　黑影跳进中院就消失不见，楚逸运功屏气寻找对方的藏身之地。怪不得甘藜说他的武功造诣整个武林能撼动他的不足十人，如果他的功夫真的完全恢复，那么他的强大真的不可估量。
　　突然，楚逸听到宁将军的书房有动静，如鹰隼般瞬间扑进去，却看见宁将军正端坐在桌案前看书。
　　二人四目相对，均愣了。
　　“逸儿，你回来了？但……”老将军意思很明显，你有大门不走，干嘛火急火燎来闯我书房？不太合礼数啊！
　　“伯父，可有看到什么人闯入院内？”顾不上解释，找到甘藜要紧。
　　“从我进入书房到现在为止，老夫只见到你一人……”正说着，窗外飞进一枚暗器，极速逼近宁远山，楚逸身形一变，挥剑挡下，动作行云流水。
　　“伯父，有刺客。”言简意赅，宁远山随即明了，从柱子上取下挂着的宝剑，想与楚逸并肩作战，却被楚逸拦住，“伯父，在此等候暗卫来，刺客交给我。”
　　说完便冲着门外大喊：“宁府的暗卫全部来书房保护将军，府上有刺客，有刺客！”
　　甘藜，无论你来的目的是什么，这次都不会轻易放过你！
　　楚逸傻吗？不傻！
　　他待何梅霜的真心有七分，但防她的心亦有十分。为什么在山洞里她能那么顺利跟自己逃出来？而在岳阳城，就恰恰是自己犹疑如何为她寻个去处时被七夜劫走？
　　一路北归，他们并没有刻意躲藏，若真是有心要劫走她，一次不成必来二回，可是没有，就好像是在走过场，意思一下，为的只是他们会顺理成章带她一起回京。
　　所以，他不能回京，无论她有什么目的，有意或误会，暂时不能回京。他一刻都不曾忘记甘藜在山洞泰然自若地提起父亲，提出利用，提出报仇。
　　以前毫无畏惧的楚逸，在那一刻怕了，他怕有人点破他与宁古仂之间并不纯粹的某种联系，为了隐瞒，他只能一再逃避。
　　费存章的玉，与他送骨灰盒子里的玉佩一模一样，许是一对。
　　楚逸会跟岳见鹰去救费存章，因为那块玉。
　　费存章让岳见鹰拿着玉去找楚逸，也是想看楚逸到底会站在哪一边，他或许很欣慰，楚逸是个好人。
　　从费存章知道甘藜的最终目的是扳倒将军府时，就在阳奉阴违。
　　没有人知道费存章最厉害的功夫是偷，为此师父不知道打过他多少回。
　　每次手被打得皮开肉绽，师妹都会给他包扎，直到她与宁远山定亲后，他再也不偷了，因为知道再没有人那样感同身受地为自己包扎。
　　起先在浔阳，他只是觉得这个武功奇高的青年一副无畏无惧的样子向前闯很有意思，所以偷了他的包袱来满足好奇心，谁知就这样发现了惊天秘密。
　　也许这个俊朗的年轻人，会是整件事的终结者。那时的他，正愁于无法找到一个可以撼动九重楼的突破口，在那一瞬间却好像看到了希望。
　　人算不如天算，原本以为一切的见证者都应该是楚逸自己，他去发现甘藜与藩王的大逆不道，他去发现甘藜与楚天吉的关系，他去发现甘藜进京真正的目的。偏偏半路杀出个宁古仂，这个莽撞又一腔热血的孩子啊，没有他母亲半分稳重。
　　随着雁儿山被剿和费存章被抓，九重楼的情报网很快便查到上山的人马是谁。当时甘藜并不能确定楚逸就是楚天吉的儿子，一切都只是猜测。为了印证猜想，何梅霜想联合甘藜设计引楚逸上钩，然后出言试探便好。
　　费存章当然不容他们这般运筹帷幄，只可惜人已被抓起来什么都做不了。
　　因楚逸在雁儿山与甘藜对峙时孤傲又乖僻的行为，费存章对他的人品格局有所怀疑。他并不能确定这个没有在仇恨中长大的孩子会不会藏着阴损的心思，他需要证明。
　　比起活着在牢里看着甘藜一步步在背后操控大局实现自己的目的，他希望能看到另一个结局，一个可以让自己不必亲眼见到也能安心死去的结局。
　　只有证明楚逸不会为甘藜所用，不会在乎他父亲的生死，不会不顾天下大义，才能真正保全将军府。
　　或许这世上能打得过甘藜的人不少，愿意出面跟他正面对抗的，为今只有楚逸一人。
　　既然双方都不能确定，赢面就是一半一半，费存章也不是没有机会。如果那个孩子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
　　他拿自己最好的兄弟的命，去赌。
　　浔阳九重楼中的情报消息并不能在短时间内就完全整理清楚，因此费存章有机会跟随逃亡的甘藜及其部下南下，也在途中抓住时机联络到岳见鹰，之后的种种，便也都是按着他计划那般发展，最终得以快甘藜一步得到想要的结果。
　　只可惜他没有算到楚逸在何梅霜的事情上犹豫了。
　　楚逸离开雾仙谷，人生只有两件事，找剑谱、找妹妹。如果说剑谱承载了他作为武林中人的尊严，那妹妹就是他从小到大隐藏在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一点点贪婪。
　　他是不能说服自己，一个从小阴险狠毒的女孩子凭什么会一天之内就变成好人？可万一自己真的误会了呢？毕竟宁古仂这个猴精猴精的人，都深信不疑。
　　所以他一直一来都很难拿捏与何梅霜之间的关系，说是照顾她，更像是看守她。似乎只要她不离开自己的视线，就不会发生自己最不想发生的情况。
　　可是，事情往往不会真的走向什么完美的结局，该会发生的事情，就是会发生。你怕她再骗你，真巧，她就在骗你。
　　所以当楚逸心念饮江诀，剑气环绕令剑身发出“嗡嗡”的闷响时，突然不受控制气血翻腾，那一刹那他才慌了，因为眼前突然出现自己单手掐着宁远山脖子的幻象。
　　楚逸咬牙尽力控制着握剑的手，紧闭双眼再睁开，幻象消失，这时他额头已经沁满了大颗汗珠，只能颤抖着挤出几个字：“伯父，快走。”
　　“逸儿！”虽然事情发生得突然，但饱经风霜的将军临危不乱，按下身边的机关，召唤府中暗卫。
　　手刚刚碰到机关，就感到全身一麻，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甘藜步履悠闲，大摇大摆从正门走进来，围着正极尽所能控制剑的楚逸转了一圈，在他耳边说：“世侄，杀父仇人就在你身后，回头杀了他啊。”
　　那声音带着蛊惑，贯耳入脑，萦绕不绝。楚逸摇摇头，想把这声音从脑袋里赶走，却更显头昏眼花。
　　“那个自命清高的老头子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一样自以为是。”甘藜退后一步，眼中泛着阴冷的光，“我甘藜一步步走进京城，给西南藩王做小伏低，你以为是贪慕荣华吗？我为的是他！”说着伸手指向已经昏过去的宁远山。
　　“当年若不是他杀了大哥，九重楼不会陷入危难，被整个江湖不管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在脚下！是我，我甘藜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才终于重建九重楼，达到如今的高度，一呼百应，万山敬慕。你说，他该不该杀？”
　　楚逸能说什么？他现在什么都说不了。他正在使出浑身解数与这只胳膊做斗争，他怕稍一松懈就堕入魔道，剑下无一生魂。
　　“我要亲眼看着你，杀掉宁远山，为父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