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残阳落海棠》昼雨新喜

67、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他尽量保持平静把茶杯稳稳放在桌上，收回袖中，便不受控颤抖起来。双手握拳，深吸一口气，楚逸问道：“你这样激动，莫不是喜欢阿仂？”
　　何梅霜像女儿小心思被戳破般面露羞色，慌乱地否认：“哥你瞎说什么？若不是他是你的好朋友，我讨厌他还来不及呢！我怎会……”
　　“知道了。”楚逸不想再听，他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迟钝懵懂些。但这样少女怀春的样子他除非是傻子才看不出来，“别做傻事，你真出事，我和阿仂我们后半生都不得安宁。”
　　像是孩子气地宣誓主权，但除了他自己谁都听不出隐含意义。
　　是我楚逸和他宁古仂才能构成‘我们’，我们才是一个整体。是应该共同出现在任何情境任何话语之中的主语、宾语。即使，想要拆开他们的是自己的亲妹子，也不行。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吧？”何梅霜不懂为何，有些不依不饶之势。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牺牲女人换取喘息，此非大丈夫所为。况且，我们都知道这只是在做局，你一露面，都不用见到左使，七夜就将你抓走了。”楚逸有些不悦。
　　“这叫什么话，天下人都知道，宁将军的夫人不就是牺牲自己换取大局得胜吗？”何梅霜也急了，气得指着鼻子吵起来，“谁敢说将军不是大丈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怎么畏畏缩缩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够了！”楚逸气极，心中火气根本压制不住，他畏畏缩缩？他怕吗？他楚逸怕过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怕过。是宁古仂，告诉他除了命令和规矩，他还可以有珍惜的人，那些与他生命有关的人。
　　所以他想珍惜一直都在自己身边的宁古仂。
　　可这个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妹妹，不断提醒他与宁古仂的距离，也在不断提醒他未来难以估测的危机，他进退两难。他发现这个世界根本不由自己控制，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存在于这世上的意义是什么？师父的棋子，甘藜的工具还是某种罪恶的见证。他可以是任何存在，却唯独不是自己，他没有资格按照自己的意志生存，他突然恨那个在师父面前说“不委屈”的自己，他后悔了，他很委屈。
　　可惜，没用了。
　　“霜儿，你真的不知道楚天吉因为什么死的吗？”
　　“不知道啊，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何梅霜有点疑惑，这个话题他们明明聊过了。
　　“是啊，我们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甘藜凭什么找朝廷正法报仇？”
　　“那天在山上，他可有同你说什么？”何梅霜问道。
　　“待在家里哪也别去，我出去打探下消息，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糟，宁大哥做事不会没有分寸。”楚逸缓缓神，似乎想到什么，没有回答何梅霜的问题，只对她交代一句，出了门。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可能交出何梅霜，那是自己的亲妹妹，当年因为逃亡的恐惧让她入了九重楼这龙潭虎穴，如今怎么可能再亲手二次送她进去。
　　可同样的，他也不可能拿自己去换，他不可以跟甘藜有任何谈判的余地，为今只能寄希望于宁古仂足够赶得及请茹泽入京。
　　诚如在屋里说的那样，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做会害了将军府，可是把霜儿交出去呢？就一定能让将军府脱困吗？明摆着，九重楼就是不想让经手案件的人好过，甘藜对将军府和宁古仂的兴趣，似乎不止如此。
　　楚逸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想的是对的，甘藜不在乎师门，不在乎江湖地位，他所有的布局与谋划，只为一个人。
　　所有人离真相都只剩一层薄薄的纸……
　　这个时候保持理智似乎是无情的，但他不能乱，更不能丧失判断力。
　　幸运的是，他还有宁古仂，宁古仂会无条件信任他，请一定要信任他。
　　在镇上绕了一圈，楚逸来到道旁歇脚的茶棚坐下。这里是来往赶路的行人最多最杂的地方，也是道听途说最方便的地方。大约待了一个时辰，并未听说官兵捉拿何梅霜的事，也未见告示，更未有人提及校卫大人中毒之事。看来朝廷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并不想让这件事曝光，至少是在宁古仢的安排下，事情还没发酵起来。
　　等楚逸回到家，发现何梅霜却不在。泥炉上温着的水快要烧干，无任何挣扎打斗痕迹，一切如常。院子里除了兄妹二人的脚印只多余出宁古仂的来，若不是她负气出走，就是被轻功极好的高手劫走。
　　这处院落，是当初离谷来京时买下的，寻常不扎眼，在县里入了户，备了名，当然，都是假的。离京城最近的镇子，本来外客居多，互不相识再寻常不过，更何况东西墙邻居多年不住人，官兵盘查出来的几率不大。
　　九重楼，就更不可能了。
　　首先，七夜不会单独行动，且人人习武。以楚逸的武功造诣，不可能在寻常百姓的生活里发现不了任何肃杀的气息。
　　再者，那左使都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求何梅霜，可见身边能用之人并不多，或者说，能有能力从楚逸手里抢人的人，不多。
　　于是，他一个飞身腾起，一炷香时间便来到将军府门前。
　　为今之计，只能求助于宁古仢。
　　宁古仢看到他却不意外，避开所有人，将他带回宁古仂的院子。开门就看见泪眼婆娑的何梅霜和不知所措的野良。
　　“何姑娘一人赶往京城，被野良瞧见，悄悄带回府。”宁古仢解释，而后转头皱着眉训斥楚逸，“阿仂临行前传书与我，只怕你们意气用事。我原以为你是心思缜密之人，怎的跟着个小姑娘一起胡闹？”
　　“这位将军，你别怪他，是我偷跑出来的……”何梅霜带着哭腔解释，可谓我见犹怜。
　　“朝廷之事，我也不便与你们多说，牵扯你们实属无奈。你们二位放心，我宁古仢以名誉担保，定让你们无恙。”
　　“我无不无恙是关键吗？宁大哥和这个将军府怎么办？”何梅霜听了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野良双手无处安放，只好视而不见。
　　“霜儿，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楚逸头疼，异常头疼。她不表现出对宁古仂的感情还好些，一提更头疼。
　　“阿仂南下办差，三五日便回，委屈你二人就在小院暂住了。”宁古仢的意思很明显，别让母亲知道楚逸回来，别再牵扯家眷。
　　“楚逸明白。”楚逸拱手，起身对宁古仢做了个请的手势，“烦请大哥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院子里，楚逸才道：“阿仂与我说，您不会徇私，此番是为何？”
　　“阿仂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包括你与甘藜的关系。”宁古仢也不隐瞒。
　　“什么？”楚逸有些震惊，宁古仂的嘴果然还是不该太信任啊！
　　“事已至此，再瞒着我对你们并没有什么好处。再说，我也不是外人。”
　　“那大哥……”楚逸想听听宁古仢不带宁古仂私人感情的分析。
　　“我认为阿仂的做法很成熟，所以我决定听他的。你们江湖恩怨我不会插手，但此事牵扯太大，九重楼接下来有什么动作，我们都不能确定。阿仂只拜托我不要把你牵扯到其中来，接下来的事你就不要过问了。”宁古仢的意思很明显，你就老实在这里待着，哪里也别去，什么意见也别发表，无论结果是什么，你都不能有怨言。
　　“我知道甘藜他……”
　　宁古仢挥手打断他的话：“有些事不便从我口中说出，我觉得这次等阿仂回来，你们好好谈谈吧。你们俩听上去总是为对方好，但犹犹豫豫的更像是怕对方责难。”
　　听了宁古仢的话，楚逸心中愧疚不已，自己好像对宁古仂确实太苛刻也太不近人情了些。不许他这样，不许他那样。明明很多事情只要他跟着自己就很容易发现，还要假装看不见听不见，明摆着自欺欺人。
　　又想什么都让他知道，又想什么都不牵扯到别人，过分理想化了。
　　“等阿仂回来，我会找他好好谈谈的，我知道在处理九重楼这件事上是我没有担当，我不如阿仂。只是我已经确定甘藜会对将军府不利，请大哥多派人手保护家人。”
　　“放心。”宁古仢赞许地拍拍楚逸的肩膀，转身交代留下四个卫兵，带着野良和其他人离开了小院。
　　楚逸环顾四周，还是他熟悉的地方。院当中的杏树花已落尽，开始长青色的毛杏，时间过得果真快得很，眼看进入四月了。
　　无论甘藜想做什么，他楚逸一定有能力阻止，以他的武功保护将军府，不在话下。
　　送走宁古仢，楚逸对着何梅霜大发雷霆：“你不是甘藜的军师吗？能不清楚为什么不能把你交出去吗？为什么感情用事？幸好宁大哥早都安排好了，不然你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要是一个好的军师，会被你一个人就搞得一败涂地吗？”她指的是雁儿山，想必那里对他们而言是一个谋划很久的秘密据点，“我说到底不过是个女人，感情用事不正常吗？我不感情用事会跟你走？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除了你，我第一次有了想要亲近的人，我不想他有事。”
　　何梅霜这是完全摊牌了，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该再怪她，可是心里就是不是滋味，好像大户人家后院里争风吃醋的女人们，这令他厌恶至极。
　　于是，他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
　　他说：“你不想他有事可以，但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因为我是那个人的后代？”
　　为什么？因为他喜欢的是我？他是我的？
　　不，当然不是！他还在观望，并时刻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