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残阳落海棠》昼雨新喜

44、分头行事

　　未时刚到，远远听到有个粗粝的男人声音在骂骂咧咧往这边来：“妈的，懒驴上磨屎尿多，拉屎拉尿拉这么半天！”
　　走近，四眼对双眼，两人猜疑，这是接应的人吗？还没张口，就被那人粗暴地推着向前：“一等下人也是下人，当自己很金贵吗？还敢借口躲清静。怎么的，还没上山呢，给你重活儿干了？”那人继续骂骂咧咧，说着还提脚踹了楚逸一下，楚逸不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宁古仂赶紧扶住他，转头怒视。
　　怎么也没个轻重呢？演戏归演戏，踹他也不能踹楚逸啊！
　　那人面露难色，少爷，这戏要做足啊，不然露馅了怎么办？
　　顺利上山后，因为二人工作内容不同，便分开安置。宁古仂依依不舍同楚逸分开，自此七天，他们要相见不相识，要各自保重，更要完成任务，各自不同的任务。
　　隔天，甘藜一众上山，七夜杀手无一人露面，何梅霜一身华服，蒙着面纱伴其左右。
　　楚逸人生第一次，见到甘藜。
　　这，就是师父到死都念着的人。
　　甘藜面色红润，皮肤紧致，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虽说他叛离师父快二十年，举手投足却还隐隐存有师父的影子。
　　这不由提醒了楚逸，时刻警醒，不可做出任何习惯动作。
　　“楼主，内院的八间正房均已收拾妥当，您奔波劳累，要到哪个屋子歇息？”一个管事的跑进来在左使耳边耳语几句，左使恭敬对甘藜说道。
　　“霜儿住哪里？我住她旁边一间即可。”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但惹得何梅霜一阵娇羞，轻笑出声。
　　“楼主，您吩咐的，只许灰带下人可以近身伺候小姐。所以，安排何小姐住在西厢房，防止别的下人惊扰了小姐。”
　　“哦，对，是我忘了。”何梅霜听了甘藜的回答，蛾眉紧蹙，美眸中带了寒光，哼了一声往后院走去。
　　甘藜依旧面无表情，看着何梅霜离开：“女人真是麻烦，我住离她最远那间。”
　　“是。”
　　“哦对了，我先歇会儿，石静旺石大侠来了，要通报。”
　　“属下明白。”
　　目送甘藜离开，左使环顾四周，突然指向楚逸：“你。”
　　吓得楚逸心扑通扑通跳，做好了暴露的准备：“在。”
　　“去山门迎接一位叫石静旺的客人，要看到烫金拜帖才能放人。”
　　“是……”原来是自己惊弓之鸟，好在绷住了。可是另一个麻烦来了，石静旺是见过戴着人皮面具的自己的，这一会儿要怎么办？因怕上山搜身，油膏没带、胶水也没带。
　　楚逸在山门口徘徊，想着见到石静旺要如何解释。在客栈，临别前他说了句不咸不淡的话，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所以也许他会放自己一马？他是甘藜请来的客人，他们一定是有交情的，说不定那句没有点破的话只是在给自己一次“迷途知返”的机会，再见就不客气了。
　　即便他跟甘藜只是交易，不在乎他的私事，没兴趣揭穿自己，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能不面露惊诧之色吗？就算自己的理由足够充分，哪里又有时间单独与他相处诉说分明呢……
　　明目张胆上山果然不是个好对策，一上来就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如果才见甘藜就这么被认出，虽然心有不甘，但逃走还是没问题。索性还有宁古仂，大不了再想别的办法偷摸上来。这山，能来一次，就能来无数次！
　　这么想着，楚逸倒不觉慌了，规规矩矩站在山门前等待。
　　不多时，石静旺出现在楚逸的视线中。显然，他也认出了楚逸，不过大侠就是大侠，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他稳若泰山地按照规矩递上拜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楚逸在前面带路，石静旺在后面跟着，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开口：“就知道你二人不简单，万事小心。”
　　“石大侠请，楼主在内院歇息，烦请您在大殿稍后，小的去通传。”楚逸听了石静旺的话，彻底放心。
　　甘藜来之前，楚逸和宁古仂抓紧时间把内外院的二十四间房都摸了一遍，并没找到残阳剑谱，可见剑谱并未离开甘藜的身旁，更未被提前放上雁儿山。
　　而直到甘藜住进来后，他们才知道，这座山几乎已经被他们掏空，地道、机关、暗格不知有多少。脚下这片土地底下，纵横交错，犹如迷宫，七十二个七夜杀手便是住在地下。
　　当然，知道这件事也是机缘。
　　甘藜之所以邀请石静旺上山，说是要帮他兄弟报仇，实则却是软禁了他，好让胶东驻军将领鲁轩虎拿兵符做交换。
　　鲁轩虎与胶东四侠的关系，江湖人人皆知。
　　当年胶东大雨，淹了很多村庄。四侠路遇逃荒的鲁轩虎，便收为徒儿，教授武艺。五年后，鲁轩虎报名参军，因一身武艺又忠肝义胆，很快便坐到将军的位置上，镇守胶东湾。
　　石静旺自然不同意，兄弟之仇，如何比得上万民？当下知道这甘藜狼子野心，绝非过往所识之人，又气又恨。气自己轻敌，给了他威胁徒儿的机会；恨他野心勃勃，通敌叛国，置百姓于水火。
　　他突然想到了偷摸上山的两个后生，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至少是甘藜的敌人。自己这把不中用的骨头奈何不了这个贼人，希望两位少侠可以将他捉拿起来，还天下一个太平。
　　就这样又在暗潮汹涌中平安度过一日。
　　“石大侠今日可有好些？”楚逸身穿黄色腰带，是几个派遣到石静旺身边送饭洒扫的下人之一，得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与其闲话。
　　“病入膏肓，之前是我太乐观了。”石静旺不敢同他说太多，担心连累于他。
　　楚逸想到当时在客栈，他眼里还有些希冀的光芒，如今暗淡无神，安慰道：“是小的把您迎上山的，到时候再送您下山。”
　　“是我送你下山……”石静旺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拿起筷子吃饭。
　　楚逸觉得隔一日再见石静旺，他看上去有很重的心事，难不成跟甘藜谈崩了？这样一天三岗照顾他，不像是客气，反像软禁。
　　楚逸敏捷抓住正在夹菜的右手腕，诚恳而急切地盯住他，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更多消息，至少先获得信任。比起自己这个下人，石静旺这个客人显然更有可能探听到残阳剑谱的消息。
　　石静旺任由楚逸抓着，抬头看他表情严肃中透着关切，心中有些宽慰，但随即笼上无奈。
　　他们本就素昧平生，不管是机缘巧合也好，刻意安排也罢，甘藜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没跑。自己能做的不多，但好在命对甘藜重要，希望能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帮一把。若不能活着下山，救两个年轻后辈倒也算圆满吧。
　　石静旺正要说话，另一个下人走进来打扫，两人只好分开，装作若无其事。
　　“没见我在吃饭？你扬起的尘土掉进我的菜里了！”石静旺不满道，“不吃了不吃了，你，去给我沏壶茶来。”
　　“是。”楚逸恭恭敬敬退出房间找茶水，再回来时，看到刚刚在屋里打扫的下人正蹲在门口收拾，饭菜和碗碟碎片四散在院中，一片狼藉。
　　石静旺还在对着他破口大骂：“狗仗人势，我再不济也是你们楼主请上山来的，不想伺候就滚，在我眼前晃悠都嫌你碍眼。”
　　“石大侠，楼主存在窖里的雪水泡的茶，甘甜香醇，您尝尝，消消气。”
　　石静旺没说话，倒水时故意洒在桌上些，就着茶水在写了“墙内耳”三字，很快又蒸干消失。
　　楚逸心中大惊，好在没因一时情急秃噜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宁古仂那边就不如楚逸这般闲在，那何梅霜是个刁钻的人，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就对下人又打又骂，宁古仂昨日夜里捱了两鞭，现在穿上衣服一摩擦，还火辣辣疼。
　　他内心一边把何梅霜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个遍，一边还要陪着笑脸给她端茶递水。
　　“我的琉璃香还有多少？”何梅霜早起来正在喝肉糜山药粥，随口问道，半天没有人回答。
　　这小祖宗就生气了，将粥碗扔出去砸在地上，溅了下人们一裤腿。
　　宁古仂暗自庆幸，幸好聪明躲得最远，没被殃及。
　　谁知何梅霜扫视一圈，指着宁古仂道：“你，过来。”
　　宁古仂认命地恭敬上前，跪倒在一滩粥上，好在这粥已经温凉：“何小姐您吩咐。”
　　“我问我的香还有多少为什么不回答？”
　　“何小姐没让小的说话，小的说了就是僭越。”宁古仂把头压得低低的，眼看头发也要沾上粥了。
　　“那你是怪我吗？”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没用的东西，滚！”何梅霜最看不起唯唯诺诺的男人，这世上能入她眼，让她痴迷的，唯有甘藜一人。这个男人可笑里藏刀杀人无形，可冷血无情视人命于草芥，人人都忌惮他，人人对他俯首称臣，却唯独对她温柔体贴，她想要的东西他全都给，就算星星也肯摘，可惜……
　　宁古仂装作仓皇的样子连滚带爬出了西厢房，衣服上黏腻的粥让他看了都恶心。四下看着没人，他躲进野良说过的能保证他安全的屋子，楚逸正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