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残阳落海棠》昼雨新喜

31、我喜欢你

　　还从没有哪一天这么早就上床躺着，门窗紧闭，小厮也不敢进来换新炭。
　　等到楚逸觉得口渴起来喝水才发现火熄了，水凉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倒了一杯冷水，灌了个透心凉，也浇灭了满腔怒火。
　　只要他还能防得住，便不会有事。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
　　走到两人房间中间隔的那堵墙旁，慢慢抬起胳膊，带着不确定的犹豫触碰着，仿佛这道墙就是那个防线，隔着它就相安无事。
　　墙的那一边，宁古仂又颓又丧，瘫倒在床上，脑子混沌成一片。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得到楚逸的回应，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层，虽然看不见却坚不可摧。他能清楚地看到楚逸的每一个表情，却无法碰触到他的心。他一再试探，就希望能得到哪怕一点点回应，至少这样自己在他身边会拥有隐秘的幸福感，而不是现在这样，似乎是不同，又似乎还不够。
　　他觉得自己真亏，还没喜欢过什么姑娘，没喝过什么花酒，一颗心就全都被楚逸占满了。
　　听到隔壁似乎叮叮当当有什么动静，宁古仂一个激灵坐起来，竖起耳朵听。好像在加炭，在烧水，开了衣柜换衣服吗？于是他又端着早已凉透了的饭走出去，来到楚逸门前。
　　“阿逸，你醒了吗？我听到你屋里有动静。你饿吗？虽然……”
　　“吱哑”一声，门开了，打断了宁古仂的话。楚逸远在十步外的火炉边忙活，利用内力开得门，见他进来也没停下手里的活儿。
　　“虽然凉了。”宁古仂继续把话说完，把茶盘放在桌上，走到楚逸跟前，“这院子里只有我们俩，我不想再跟你打哑谜，不想跟你绕来绕去，我就想把我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你，如果你没有想法，就明明白白告诉我，别骗我，别隐忍，别说什么苦衷、理智，我就想知道你的想法，真的受不了你这样！如果你没有与我一样的想法，我保证，再也不做任何逾矩的事。”
　　楚逸手里一顿，抬起头看着宁古仂的眼睛，他那么情真意切，反而让楚逸慌了。
　　他不想把这一团乱麻理清，他不想有明确的答案，他怕宁古仂离开，他更怕宁古仂带着满腔委屈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如果要摊开说，就一定只有一个声音，不行。
　　但说出这两个字的后果，他并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
　　“你说。”楚逸故作镇定，火钳子插在火炉里胡乱扒拉两下，“今天的炭有点潮，着得不好，你冷吗？冷就去你屋。”
　　“没关系，你忘了我现在也不怕冷了吗？”宁古仂没动，“就在这儿说。”
　　楚逸见没有回旋的余地，干脆也不折腾火炉，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引宁古仂到桌旁。
　　“我喜欢你！”宁古仂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指甲掐进肉里，脑袋上沁出了汗。
　　楚逸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心在身体里“咚咚”狂跳，嘴巴紧闭，竟然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宁古仂等了等，发现楚逸没有要制止他，心一横，死就死吧，来个干脆的就行：“我只有听茶楼里说书的讲过两个人相恋是什么情形，没有爱慕过任何女子，男人也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你生出这种感觉，一开始我觉得可能是对兄弟义气的误解，但在洛阳，我明白不是，根本不是！
　　你真特别，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见最特别的人。我很幸运，把你弄丢了又找回来。所以我一点都不想放手，就想一辈子都跟着你，在你身后也行。后来我贪心了，我不想在你身后总看着你的背影，总要追着你，我想看到你的脸，不用你回头，也不用我奔跑，一个侧身就看得到。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即使你不说。就从你答应等我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也知道，要你承认不容易，非常不容易，所以我不逼你。好，我说完了，轮到你了。”
　　楚逸像是没有完全消化掉这样一大段话，他把听进耳朵里的话用比平时慢十倍的速度去理解：“为什么是洛阳？”
　　“我都用命去救你了还问为什么！”宁古仂委屈巴巴道。
　　“难道你父兄在战场上不会用生命去救战友吗？问题的重点就在这里，阿仂，不是因为你愿意舍命搭救就代表是别的情愫对吗？”
　　宁古仂反驳道：“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舍命是因为你是朋友而不是最爱惜的人！你可以拒绝我，但不能否认我对你的感情。”
　　“我是怕你理不清，我怕你搞错了……”楚逸慌乱地站起来，两只胳膊胡乱比划。
　　“你是怕我搞错了吗？你只是警示你自己罢了，你时刻在跟自己说，这不对，这是错的，你看，其实你自己都不信的，催眠自己罢了。”
　　“阿仂……”
　　“楚逸，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楚逸心虚地揉着衣角，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他无助地盯着宁古仂，希望对方能心软放他一马。
　　可惜，今天的宁古仂，铁石心肠。
　　他不想回绝，他也有自私的小心思，可是他更不能答应。
　　左右为难之际，小厮来敲门，给了他短暂的喘息机会。
　　“楚少爷，小的晚间没来添炭，不知火炉着得可还好？”
　　“熄了，你来看看吧！”楚逸得救一般高声叫人进来。
　　“把炭放门口，滚！”宁古仂眼睛一眨不眨依旧盯着楚逸，青筋暴起冲着楚逸吼道。
　　门外的人想也是伶俐的人，片刻后，波澜不惊恭敬回道：“小的去生个旺的火炉，两位少爷觉得冷了就喊小的来换。”
　　听着远去的脚步，楚逸心又提到嗓子眼，他认命似的闭上眼，不去看对面那双仿佛要吃掉自己的目光。
　　“宁古仂，你别逼我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这样，就最好。别的，不行……”
　　然后他听到那人拂袖而去，门甩得咣当响，因为太大力，关上又弹开。
　　宁古仂知道，今天逼不出个结果，以后都不会有结果。不是没有设想过就这样相处，不是没有妥协过，但是心不同意，怎么办？
　　心中郁结的宁古仂出了房门没回自己屋子而是跑出去找昌朴，他真的没办法了！虽然昌朴这人满肚子花花肠子不值得深交，但也好过他一个人像现在这样坐立难安吧？
　　不消半个时辰，昌朴集结了一众狐朋狗友簇拥着宁古仂来到他们常聚的花雨楼。
　　“我不喜欢来这种地方！”宁古仂站在门口不肯再向前迈一步。
　　“宁兄，你不要活得像修道信佛的老头子一样，哪种地方了？这花雨楼可是附庸风雅之地！”
　　花雨楼原来是个诗社，社主是个信佛的人，出自大户人家，盖起这座酒楼原本是为了佛诞日邀些同好歌咏佛祖，所以名字取自诗句『香烟聚为塔，花雨积成台』。
　　这些宁古仂当然知道，可是社主一死，诗社一散，几经转让，原本生人莫近的地方便成了文人骚客聚集地。这些文人又不是个个柳下惠，多得是风花雪月，酒色为伴之徒，所以这花雨楼里莺莺燕燕可不比青楼少。
　　“我只说找你来借酒消愁，没说要找女人，我爹知道了我命就没了！”宁古仂继续推脱。
　　“放心吧，兄弟我不会害你的，绝对不找女人！”
　　宁古仂听了这话，稍微卸下防备，心想要是他骗了自己，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于是半推半就进了酒楼。
　　刘昌朴一看就是常客，进了门叫来跑堂交代了一番，轻车熟路上了楼，左拐右拐到了一个很大的包间，一行五六人坐下竟然都不觉得挤。
　　见宁古仂警惕地打量，昌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自从你家来了个门客，把你管得可真叫个严，兄弟几次派人邀约都被你推脱了，如今好不容易出来，怎的如此拘谨？”
　　“别瞎说，什么门客，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我爹让我好好练功，他又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就听我爹的话，我当然不好跑出来跟你们混了。我难得出来一趟，你们千万别害我，要不然以后我就同那宫里的太监似的，一辈子关在府里，被我爹看着。”
　　宁古仂纵然心里万般委屈烦躁，正事上却也没耽误，该替楚逸打幌子保密的时候心里警醒着呢。
　　“今天我叫众位来，就是替你排忧解难的。不听小曲儿不搂姑娘，就听你诉苦。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要不是知道刘昌朴是什么人，宁古仂真的感动得想拥抱他。
　　正说着话，三个伙计各抱一坛酒，跟着一个穿着艳丽薄纱端了几个下酒小菜的女人上来，依次放下。那女人腻歪着跟昌朴撒娇，声音似是从鼻子里冒出来一样，宁古仂听着难受。
　　待外人都走了，每人手里的酒杯都斟满了，宁古仂才开始娓娓道来：“我秋天的时候不是去边关打仗了吗？回来的路上看上个人，我心里知道他也看上我了，可是他觉得我们身份有别，觉得会被世俗不容，未曾表露过心迹，不愿意跟我好。就这么个事儿。”
　　这话一说完，引得哄堂大笑。
　　“我还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是女人。怪不得你要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哈哈哈哈……”
　　“别笑了！”宁古仂本来就烦，还被人拿来取笑，更加烦躁，仰头把身前的酒喝干。
　　“那你总得跟我们说说，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吧？这样我们才好帮你出主意不是？”昌朴示意大家止住笑，别玩太过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