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吴终

39、第39章 车站

　　到了要出发去太原的日子，高怀雄还没回来，百顺只能赶着客栈的车去送蕙心。
　　“好无聊啊……”蕙心仰躺在马车上，腿在车边晃晃悠悠地摇摆，嘴里叼着狗尾巴草。
　　两个人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一路上也没什么话。蕙心感觉百顺的性格比小时候更沉默了，早知道应该多叫几个人，就是叫海斗来也比他活泼。
　　“那我给你猜个迷吧。”百顺直视前方，并没有看她，但是也做了妥协。
　　“什么迷？灯谜吗？”蕙心把腿收上来，直起身子。
　　“你猜猜看。”百顺整理了一下思路，“如果一个人给另一个人一封空白的信，信封里的信纸什么都没有，你猜是怎么回事？”
　　百顺把一直困扰自己的心事伪装成谜语，求助于第三方。蕙心见的世面比他多，万一知道呢。
　　“切，这算什么迷啊……”蕙心一脸不屑。
　　“怎么不是，你倒是猜出来啊。”
　　“是有人给你空白信纸吗？”蕙心狐疑地盯着百顺。
　　“没……没有啊，我就是听说了这个谜语。”百顺慌张地结巴了，没想到被人猜中了心事。
　　“你去榆林有没有去看凤兰？是不是她给你的？”蕙心继续逼问他。
　　“不是她给的！不是，我是说没人给我。”这小妮子也太神了，差点就被她诈出来了。百顺心里直打鼓，表面上还故作镇定地否认。
　　“好吧，就当没人给你好了。但是你记住，如果以后不是凤兰给你空白信纸，其他人给你的话，你最好离那个人远点。”蕙心没有再逼他。
　　“啥意思，空白信纸是啥嘛？你赶紧说！”百顺有点不耐烦，蕙心说了半天也没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这是现在的年轻学生之间用来表白的。写信代表思念，而没有文字的信纸代表无法言说的思念，显得更隐晦。”蕙心一本正经地解释。她在北平的时候也收到过这种信，不过当时被百顺的拒绝伤透了心，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心意。
　　“那要是空白信纸有三张呢？会不会有别的含义？”百顺还抱着一丝希望。
　　“三张？三……张……我没见过听说过送三张信纸的哎……那大概是说思念比较多，需要三张信纸来装？”蕙心绞尽脑汁搜索她和小姐妹们的经历，但是毫无收获，只能现场推理。
　　百顺陷入了沉思，麻木地赶着车，也不再理会一旁蕙心的吱吱喳喳。

　　太原火车站坐落在太原城东南，是法国人出资建造的。候车厅是一座两层的巴洛克风格建筑，红色的外立面上嵌着圆弧形的窗户。建筑中央有一座突出来的钟楼，巨大的挂钟在嘎哒嘎哒地走着。
　　太原站是正太铁路的终点站，是山西境内第一座火车站。越来越多的有钱人进京都搭乘这趟火车去正定，然后再转去北平。
　　火车站一天发车一趟，每到这个时候，候车厅和站前广场都人满为患。除了乘车的乘客外，还有各种送行的人群和吆喝的小商贩，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百顺拎着蕙心的行李往候车厅里走，一个卖报纸的孩子挡住了他的路。
　　“号外号外！北京大学校长严复辞职，章士钊继任！号外！先生，买份报纸吧。”报童把报纸递到百顺眼前，带着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不用了，我不看报纸，谢谢。”百顺客气地拒绝了。
　　“哎，等等，给我一份。”蕙心叫住报童，拿了一份报纸。
　　“你看它干什么，你不是女子师范的吗？又不是你们学校的新闻。”
　　“了解友校动态是我们女子师范的业余爱好。”蕙心把钱给了报童，翻阅着报纸。
　　好奇心还挺强，百顺心里吐槽着蕙心，拎着行李继续往前走。不料甫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百顺大脑瞬间停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也不管身后的蕙心还在翻看报纸，扔下行李就朝那个身影跑去。
　　穿着豆绿色洋装的人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百顺跑过去一把握住她的胳膊。
　　“凤兰！”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豆绿色洋装被吓得一激灵，转身看向百顺。
　　果然是凤兰。人比原来清瘦了许多，连婴儿肥都消失不见了，下巴变得尖尖的。脸上画着较浓重的妆，穿着长袖长裙的洋装，荷叶边的领子延伸到下颌。要不是那双半月形的眼睛，他真认不出来这是凤兰了，没想到几个月的时间她变化这么大。
　　凤兰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百顺吓了一跳，瞪大的眼睛充满了惊慌，很快低下头盯着百顺脚面，手扶着遮阳帽。
　　“凤兰，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百顺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对方没有抬头，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你过得……还好吗？”百顺对于她躲避的态度有些失落。
　　“嗯。”也许是觉得不看人家有失礼貌，凤兰快速地瞟了一眼百顺，又歪过头，帽子压得更低了。
　　“我来送蕙心，她要去北平读大学。”送的人都不知道被抛在哪了，他还在这不依不舍地尬聊。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也是去北平吗？”百顺穷追不舍，丝毫不管凤兰都不怎么理他。
　　“我和……丈夫一起来接人。”帽子下传出她的声音。
　　本来沸腾的心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百顺僵在原地。怎么能忘了她都嫁人了呢，要不怎么会出现在太原，当然是和家人一起出来的啊。百顺对自己头脑一热造成的窘态十分后悔。
　　“哦，对，你看我，都忘了……”百顺挠着脑袋掩饰尴尬。
　　“小姐！小姐！”不远处的人群里传来一个女声。
　　凤兰听见声音赶紧甩开百顺的手，转身朝那个方向走了，徒留还没说完话的百顺愣在原地。
　　“小姐，姑爷找你半天了。”
　　看着凤兰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百顺脚下没有挪动一步。现在的他哪有资格要求她留步呢，真是不自量力，百顺嘲笑着自己荒唐的想法。
　　“你去哪了？走这么快干嘛？累死我了！”蕙心把行李扔他身上，弯腰呼哧呼哧地喘气。
　　“哦，我尿急去厕所了。”百顺抱住行李，编了个谎话。
　　“哎，我刚才好像看到凤兰了。在候车厅外面，和一个男人进了一辆轿车。”蕙心神秘地回忆着刚才看到的场面。
　　“怎么可能，你肯定是看错了。她在榆林呢，我前几天还去看她了。”这下百顺慌了，要是被蕙心发现凤兰就糟了，幸好她没抓住人确认。
　　“是吗？我就是觉得那个背影特别像，但是她一闪就进车里了，我来不及过去。”蕙心有点懊恼，都怪百顺没拿着行李，她大包小包拎着，怎么追得上去……
　　“别想了，你都饿花眼了吧。赶紧上车，包里有烧饼，赶紧吃一个。”百顺推搡着蕙心朝火车走，要用烧饼堵住她的嘴。

　　平安地送走了蕙心，回程的路上，百顺脑子里一团乱麻。
　　蕙心刚说出空信纸的事，他就遇到了凤兰。已经沉寂几个月的内心，又变得风起云涌。凤兰和上次离石见到的时候判若两人，除了清瘦的外表，还有她冰冷的言行。
　　果然是自己不知分寸，让她为难了吧，百顺为自己的唐突后悔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