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杨西陵

8、箭矢

　　“秋然。”王也的语气四平八稳，没有一丝起伏，和秋然上扬的尾音对比鲜明。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有人会站在他身后。
　　还知道那人就是秋然。

　　“你怎么在这？”秋然把才塞好的耳机拿下来，走近两步，问，“也是来看孟晓宇的吗？”
　　她的视线不露痕迹地下沉了一瞬——其中一张纸片，距离王也的鞋尖不足两寸。

　　“替一个朋友来医院收快递，”王也说话慢声慢调的，没有一点年轻男人的冲劲，“结果在地下车库迷路上不去了。”
　　“快递？”秋然收耳机的手一顿。
　　“你刚才戴着耳机，可能没听到我下车库时喊的话，”王也站直了身体，“我说，‘是哪位要寄东西的，哪都通来收件了’。”

　　哪都通。
　　秋然咬紧了牙关。
　　这个道士，果然不简单。

　　她抬起头，把碎发别到耳后，问道：“那你收到快件了吗？”
　　“你看，”王也朝秋然摊开两只手，“空空的。”

　　十指清瘦，指骨长直。
　　和他的眼睛一样好看。

　　秋然点点头：“你忙，我先去电梯口了，聂老师还在等我。”
　　“好。”王也很有风度地侧身让开，“往我这边走，那边有水汪，避开些。”

　　秋然攥紧了手里的车钥匙。
　　他故意的。

　　他们周围就停了聂佳景一台车，要多空旷就有多空旷，那边有水汪，稍微绕一下就好，或者直接跨过去。
　　可王也偏偏为秋然让了半步。

　　半步之后，他恰好踩在了一张纸片上。
　　只要纸片偏离原定位置哪怕一厘米，秋然的障眼法就会马上失效。
　　是最要命的是，失效后的纸片会自动飞回施法的主人身边。

　　绝对不能让哪都通的人知晓我的身份。
　　锯齿形状的车钥匙有些锋利，秋然的掌心微微发疼。
　　她蜷了一下手指，眯眼望向头顶上方的那一排灯管。

　　同样都是站在灯下，但有些人，见不得光。

　　秋然起了杀心。
　　“二更”组织在异能界臭名远扬，几乎人人都犯有命案，他们的人要杀聂佳景，秋然也只是废了他们的异能，没取命。
　　哪都通是政府管辖的正规组织，说一句正道魁首都不为过，但秋然必须避开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手上沾血。
　　何其矛盾，又何其讽刺。

　　秋然右手的掌纹里跳出了火苗......
　　“小心！”王也猛地扯住秋然的右胳膊拉向自己，
　　电光火石间，也不知秋然怎是么想的，竟然又把火苗摁回了掌纹里。

　　刹那的工夫，王也已经带着秋然一个瞬身，闪到了五米开外。
　　秋然落地定睛一看，他两刚刚站着的位置，地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

　　四张纸片被箭矢穿透，牢牢钉在地上。
　　障眼法已破。
　　两名黑衣人背上的纸片倒还完好，它们挣扎着想要回到秋然身边，却被周遭箭矢困在原地。
　　一遍遍飘浮起来往秋然所在的方向冲，又一遍遍被震回去。

　　两张纸片每被震回去一次，秋然的掌纹就颤动一次。
　　——落木炎感知到了危险，在提醒秋然将它放出来保护她。

　　王也眼里的慵懒和温和消失殆尽，他刀锋似的目光落在那些箭矢上。

　　“叮。”
　　外套口袋里聂佳景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佳景！她还在电梯口！

　　秋然也顾不上方才对王也起的杀心了，她甩开王也的手径直奔向电梯口。

　　“咻咻咻！”
　　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又是一阵箭矢，直朝着她背后袭来！

　　秋然脚尖一滞，继而调转方向，身体还没跟着转过来，落木炎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了掌纹！

　　“轰——！”
　　一堵土石垒成的高墙拔地而起。

　　半空中那些射向秋然的箭矢一半折在地上，一半没入了墙体中。

　　秋然的瞳孔瞬间放大。
　　坤字，土河车。
　　风后奇门。

　　“霍老，快带然然走，我来挡住他们！”
　　“没用的，”爷爷紧紧抱住秋然，眼里尽是绝望和沧桑，“风后奇门，我们都走不掉了。”
　　“爷爷......”秋然拽着爷爷的毛衣领口，半寐半醒间喃喃道，“我怕......”

　　“砰！”
　　土石墙捣破了头顶上的一排灯管。
　　碎片砸下来，落在秋然脚边上。

　　声音把秋然从悲恸的回忆里拖出来，拉回到现实里。
　　她闻见了自己从骨缝里渗出的滔天恨意。

　　“秋然！”
　　王也话音还没落，已经人影一闪绕开土石墙到了秋然身边。

　　秋然正仰头盯着那一排破碎的灯管。
　　她眼珠很黑，却含着一层薄薄的光，从王也的角度看过去，眼里雾气氤氲。
　　像是快哭了。

　　“秋然？”王也又喊了一遍。
　　她这才乍然回神：“嗯。”
　　“你......”

　　倏地暴涨的异能迎面而来，王也当即后退，但秋然的动作比他还快——
　　散落一地的灯管碎片上附着的落木炎缠上了他的脚踝！

　　王也腿上一重，动作慢了下来。
　　秋然揪住了这个短暂的空节，甩出了手里的东西。

　　那是两片箭矢上的羽毛。
　　轻飘飘的羽毛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噗噗”，带着破风之声，擦过王也耳际，嵌进了他身后的土石墙里。
　　登时，有两股强大到挣脱不开的力量把王也压在了墙上。

　　“别动，”秋然感受到他身上异能开始波动，“不然，你就要和你的小腿说再见了。”
　　落木炎与秋然心意相通，马上从王也的脚踝攀到了他的膝盖处威胁他。

　　“我不动。”王也垂眸看着秋然。
　　和刚刚秋然眼里含着的薄光不同，他眼里的光，浓厚又深沉，好像藏了千言万语。
　　温柔缱绻，只说给一人听。

　　秋然冷着脸与他对视。
　　片刻的沉默后，王也又说：“墙后面还有敌人，你确定在揪出他之前，我们要这么内讧着吗？”

　　眼前人还是沉默着。
　　面如寒霜，一张薄唇抿得发白。

　　王也叹了口气。
　　他有点想念照片上那位，咬着嘴唇怯生生的小念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