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杨西陵

2、交锋

　　“然然，跑！”
　　“跑啊！”
　　“别回头！”

　　四面八方传来凄惨的嘶吼声和慌乱的脚步声，无数道声音汇在一起，把秋然牢牢地圈在中间。
　　她动弹不得。
　　视线所及，房屋坍塌，处处残垣断壁，碎石下是一具具焦黑的尸体，面目全非。

　　黑色火焰冲天而起，叫嚣着向她袭来！
　　“爷爷......”僵在原地，只能无助地呢喃，“你在哪里？”

　　热浪近在咫尺，火舌张牙舞爪，眼看就要将小小的秋然吞入腹中，就见一道人影闪过，挡在了她身前。
　　“爷爷......”
　　“爷爷在呢，”艰难又缓慢地转过身，露出一张慈祥亲切的脸，“然然不要怕。”

　　两行鲜血从爷爷的眼眶里汩汩流出。
　　下一秒，爷爷的五官迅速塌陷，顷刻间就只剩下一张凹凸不平的面皮......

　　“嗬！”
　　秋然从噩梦中惊醒。
　　她双手紧紧揪住被子，大口喘着气。

　　过了好久，才慢慢起身，在黑暗中靠在床头，抱住自己的双膝。
　　小声地啜泣。

　　***
　　钟瀚文顶着两只比肩国宝的黑眼圈坐在餐桌上发呆。
　　梦里，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娶了聂佳景进门，可好景不长，父母离婚、公司破产、债主上门，一堆破事接踵而来，幸福美满的家庭瞬间支离破碎。
　　吓得他惊醒后一直睁眼到天明。

　　“叮——”手机响了。
　　他点开来，是老妈的信息：乖宝起床没？你三表哥回来了，要是起了就去大姨家看看他。

　　钟瀚文放下手机，闷了一大口牛奶。
　　这人不是打定心思要在武当山上出家修行一辈子吗，怎么忽然就回来了？回来就回来，我跟他又不熟，瞧什么瞧！
　　等等，他想起来，昨儿个庆功宴上答应了聂佳景身边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助理，说要帮她列个书单的......
　　梦里，破产后聂佳景无情离他而去的一幕倏地跳了出来。

　　“不会的，佳景人美心善品德佳，视金钱为粪土，绝对不会丢下身无分文的我一走了之的，”钟瀚文甩甩头，把脑海里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场景甩走，给自己加油打气，“要想拿下佳景，得先在他面前树立我乐善好施、一言九鼎的光辉形象，现在就出门给秋然拿书单去！”

　　***
　　王也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听他妈刘美丽碎碎念：

　　“小也子，你就不能把你这一身破烂的道袍换下来吗，妈妈给你买了一堆时髦的衣服，你怎么看都不看一眼？”
　　“这次回来就别再回去了，你说说你，清华大学的高材生，怎么就爱往道观里钻？把你爸爸气的哟。”
　　“你大哥今年换了九个女朋友，你二哥呢，都打算生二胎了，再看看你，二十几岁的人了，连人家小姑娘的手都没牵过！”

　　王也打了个哈欠，开始后悔做了下山回家这个决定。

　　三天前，师父来给师祖传话：“我近来夜观天象，测到王也你机缘已到，即刻归乡返家。”
　　得，自己就这么被师父一脚踹下武当山了。
　　师祖百来岁了，不好好修身养性强身健体，非学电视上神叨叨的那一套，什么夜观天象，八成就是之前下棋没让他老人家几步，输了棋心有不服，找个借口撵我走，好眼不见心不烦。

　　“趁着你在家，”刘美丽拍拍他的肩，“下午跟我出去一趟，老妈带你相亲去。”
　　“不去。”
　　“你陈阿姨家的闺女出落得可美了，去见见呗。”

　　王也掏了掏耳朵：“您这是教儿子劈腿吗？”
　　“啊？”刘美丽一愣，“什么劈腿？”
　　“我有女朋友的啊，还是您给我谈的娃娃亲，忘了？”他掸掸耳廓，“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
　　刘美丽想起来了。
　　那个水灵灵的霍家小姑娘。

　　“霍老，您孙女？”刘美丽问。
　　六岁的霍念禾文静乖巧，搀着爷爷的手，好奇地打量这位来自大城市的漂亮阿姨。
　　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刘美丽实在是欢喜又羡慕，她一直想要个女儿，奈何一连三胎都是皮小子，求而不得。
　　她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小念禾的头：“跟阿姨走好不好？”
　　小娃娃往她爷爷身后躲。
　　刘美丽逗她：“阿姨家有个好看的小哥哥，长大了嫁给他好不好？”

　　“小也子，”刘美丽坐下来，看着年轻英俊的儿子，保养得当的脸上难得地现出了一丝沧桑，“都这么多年了。”
　　王也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他换了个耳廓继续掸：“小姑娘的照片我还留着呢，您要是不记得未来儿媳妇长什么样了，我现在就上楼拿。”说完，抬脚就往楼梯口走。
　　刘美丽也没拦他。

　　“小也子，来来来，”刚到家，刘美丽就迫不及待地把冲进王也房间，“妈给你找了个女朋友，来瞅瞅！”
　　王也正跟奥数题死磕，没睬她。
　　刘美丽唰地掏出照片甩到儿子面前：“水灵不？江南水乡的小姑娘。”
　　照片上，霍念禾扎着羊角辫，站在一条蜿蜒的小溪边，咬着嘴唇怯生生地看向镜头。
　　刚过完十岁生日的小小少年王也，呆呆地盯着照片，耳朵里全是语文课上老师讲的，何为“一见钟情”。

　　书桌下面的第二个抽屉里，有一本装帧精美的《诗经》。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照片夹在这首《蒹葭》里。

　　王也刚准备抽出照片，就听“砰”的一声，有人破门而入。
　　“三表哥！”

　　“钟瀚文？”王也把照片和书放回原位，打量起这位自小嘴碎又脑袋里少根筋的白痴小表弟，“来找我？”
　　“我妈让我来找——咳！”钟瀚文用咳嗽止住后半句话，改口道，“好久没见了，就来看看你。”

　　王也看着他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三件套和脚下锃亮的皮鞋，再看看自己洗的发白的藏青色道袍，脑海里掷地有声地跳出一行字：我与城北徐公比，孰美？

　　“三表哥，你平常在道观都看些什么书啊？有空的话给我列个书......”
　　“站住！”
　　“昂？”钟瀚文被他哥突如其来的喝令吓住了，立在原地，“我就随口问问，你没空就算了。”

　　王也大步上前，伸手摸向钟瀚文的西装外套口袋。
　　“这是什么？”

　　钟瀚文定睛一看，王也的指间夹着一张半个手掌大的纸片。
　　“便签条？”他辨认道，“不像啊。”

　　王也略一使力，光滑平整的纸片马上起了数道褶皱，接着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纸屑，洋洋洒洒飘向上空。
　　钟瀚文看呆了眼：“什么东西？”
　　“符纸。”

　　说话间，半空中的纸屑像是被卷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笼成一团，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三、三表哥......”

　　“怎么了？”聂佳景正准备给秋然敷面膜的手被一把推开。

　　秋然蹙着眉，起身走到窗边。
　　一阵微风挂过，她摊开手，而后，一张便签条大小的纸片凭空出现，落在她掌心上。

　　“呵，”她嗤笑道，“遇到行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