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曼树

3、第三个场景

　　破竹当真这么做了。她以极高的价格屏蔽掉了觊觎拂晓的所有外客，只剩下自己与几位友人时常出入这间房间。当破竹与旁人会面时，拂晓就一人呆在内阁里躲清闲。她对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完全提不起兴趣，无非就是商量探讨些她听不懂的国家大事。不过，她倒是挺好奇破竹哪来这么多钱？听乐开了花的老鸨说，这位“少爷”家里经商，富得流油。把他伺候好了，将来赎身不成问题。
　　还赎身呢，拂晓想。人家哪是看上我了，纯粹是看上这间屋子了。也难怪，勾栏瓦肆之地，最易掩人耳目，是个从事秘密活动的好去处。

　　转眼入春。破竹告诉拂晓，战事吃紧，他们很会就会转移。加上天气渐暖，再裹成熊瞎子模样来妓院，怕是会引人侧目，自是无法经常到访。几个月下来，二人逐渐熟络，突然没了联系，拂晓难免有些落寞。
　　这一天，老鸨告诉拂晓，“少爷”家里来了位女仆，说要带你去市上挑些布料做新衣服。拂晓“噔噔蹬”跑下楼去，却见眼前人短襟蓝衫、尼龙长裤，刚留起的长发挽了个髻，下颌的疤没有遮掩，就这么大剌剌敞亮给世人看。不是破竹是谁？
　　拂晓头一次见破竹如此清新温婉的打扮，有些好笑，竟觉还是那洋装利落的扮相更与她的气质相配。拂晓挤眉弄眼摆了张鬼脸，算是对破竹的揶揄，随后又亲昵地挽了她的手臂，随她上街去了。
　　“好热闹！”拂晓藏不住地兴高采烈。
　　破竹莫名：“这不一贯如此。”
　　“啊……说来惭愧，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离开过这条主街呢！”
　　“什么？”
　　“是啊！平时买个杂货要么就在附近，要么小厮仆役包办，鸨母不会轻易放人出门的。要不是她喜欢你这个主顾，我才没这个福气呢！”小丫头依然在笑，只不过神色中透露出些许无奈，令破竹看着格外心疼。
　　“拂晓……我……大概下周就要走了，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道别，也谢谢你这几个月的招待。”
　　拂晓想把感伤藏进笑意盎然的眼底，可惜她失败了。她感受到破竹紧紧搂住了她的肩膀，算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安慰。
　　“我能问问，去哪吗？”
　　“唔……我只能告诉你，去前线。”
　　“去前线！”拂晓忍不住惊呼，“一个女孩子，要去前线杀敌吗？”
　　破竹故作轻松地弹了一下拂晓的脑门儿：“怎么，瞧不起我？那天晚上我可是临危受命独立执行任务呢，不是也做得挺好？”
　　“可，可是……”
　　“哈哈哈，你知道吗，我可不是前线唯一的女兵。有女同志在前线杀了两个鬼子呢！”
　　“真的假的？”拂晓半信半疑。
　　“真的，这还能骗你不成！放心吧，我是搞暗杀的，一般情况下不会跟敌人发生正面冲突，相对安全。”破竹虽这么说着，神色却一派凛然。
　　拂晓不了解战局，但她读过许多话本故事。“古来征战无人还”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那你下巴的伤，是之前执行任务弄的吗？”
　　“哦，你说这个，”破竹抬手摸了摸那道醒目的暗红色，“这是小时候和爹在山里打猎弄伤的。”
　　“打猎？你爹不是经商的吗？”
　　“哦，他不是我爹，是我的战友。我的亲生父母早就被鬼子打死了。”
　　气氛愈发沉重。破竹决定转移话题：“别聊我了，说说你吧。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拂晓不接茬。惜春院她是不想再呆了，但除此之外又无处可去。思来想去，拂晓哀怨道：“还不如跟你上前线的好。”
　　“我倒有个主意，”破竹继续说，“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可以向组织申请，拨一些钱为你赎身。邻街有位大夫，是我们的人，你可以跟着他学东西。将来做个卫生员，我们兴许真能在前线相遇。即便你不做卫生员，以后找个小医馆，也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度日了。”
　　“好，这个好！”拂晓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不过如果我真在前线当了卫生员，可不希望遇见你！”
　　拂晓蹦蹦跳跳地向前奔去，留下鲜活的背影，融化进春日的暖阳里。
　　许多年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破竹每每回想起那个动人的傍午，都感觉自己的世界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太阳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