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曼树

2、第二个场景

　　“女侠，您也看见了，那群当兵的来这巡了这么多圈，咱可一个字儿也没说！您就放心吧，整条街的生意都有新政府的人参股，他们不敢逼得太紧。况且只死了个小人物，万万查不到您头上！”拂晓款摆着软绵绵的腰肢，为女子斟了杯茶，“所以说啊，您就别紧盯着我不放了。这都多少天了，我还得正经接客呢不是！”
　　“钱不够？”
　　“……够，够！但我受之有愧啊。”拂晓无奈扶额，心想这人好歹也是个拿枪杆子的，理应干脆利落才是！怎么如此难缠！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还翻不了篇啦？按下心中无限腹诽，拂晓只能耐着性子伺候着。
　　女子不再理睬拂晓的愤懑，把围巾拉下，抿了口茶。拂晓早些时候便留意到，那女子眉眼虽生得灵动，甚至说颇具几分英气，只可惜下颌有道尺寸长的陈年旧疤，使得好好一副堪称精致的容貌破了相，对此不免深表扼腕。今日再见那纠结褶皱的创面，拂晓依然觉得骇人。
　　忍受不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拂晓索性守着圆桌坐在女子旁边，有意无意地搭话：“女侠呀，你一名女子，何必天天舞刀弄剑，讨这份辛苦差事。”
　　“现今世道不太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女子也当尽一份力才是。”
　　拂晓没想到她真会搭理自己。这些日子，“女侠”动不动就乔装一番往惜春院跑。她身材高挑，只要手里拿着交过钱的票证，不说话，骗过老鸨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她进了房间也不爱说话，充其量蹦出三两个字算作礼节性的回应。她习惯绕着屋里屋外前前后后四处打量，然后拿笔在随身携带的本上唰唰划拉。今天倒好，居然愿意陪她闲聊，还一口气说了三句话！大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先夸总没错。
　　“不愧是女侠，巾帼不让须眉！不亚于当年梁红玉飞马传诏、桴鼓亲操，花木兰替父从军……”
　　“你念过书”
　　“我当然念过书！那些曲子词，都是我照着话本学的哩！有不会的字，找识字的客人教我便是。他们都可愿意教我啦！”说着，她得意地“咯咯”笑起来，不似风尘女子妩媚，倒有几分小家碧玉的俏皮。
　　有心逗一逗她，“女侠”接道：“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把你的小簿子给我，上面的字我念给你听！”
　　“那可不行。”见惯了平日里的搔首弄姿，这副撅着小嘴较真儿的模样当真稀罕，讨喜得紧。女子不禁莞尔，察觉失态，随即又收敛，正色问：“你多大年纪？”
　　“十六。”
　　“才十六！”她不由得加重了语气。
　　“十六怎么了！”拂晓一脸不服气，“我十三开始接客，用三年时间就当上了头牌！你别瞧不起人！”
　　望着气鼓鼓的拂晓，“女侠”眉头紧蹙：“很辛苦吧。”

　　拂晓怔愣住。
　　辛苦？这不是一个陌生的词。
　　长这么大，拂晓总是在道“官人辛苦”“差事辛苦”。就在刚刚，她对眼前这位女侠也亦然。
　　然而“辛苦”，又是一个陌生的词。
　　没有人管她是否辛苦。她自己也没想过，究竟哪样才算“辛苦”。
　　于是她脱口问出：“咱俩比，谁苦？”

　　这次换女侠怔愣住。
　　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给你个机会，不用再接客，如何？”
　　“痴人说梦。”拂晓不以为然。
　　“这几天我仔细调查过你卧房的位置、朝向、结构、周边环境，非常适合做据点。当然我也调查了你这个人，首先你信守了承诺，这很好；其次，你挺机灵，在鱼龙混杂的地界儿脑袋瓜不够灵光也不行……”
　　“所以？”
　　“所以——我打算把你的闺房包下来。”女侠弯了弯唇角，笑得有一丝狡黠。
　　“……你不怕我出卖你？”
　　“我相信你不会的。你已有包庇之实，卖了我对你没任何好处。”
　　“……你相信我，我还不相信你嘞！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叫我破竹就好。”
　　“……真名？”
　　“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