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落雪时》南柯吖

18、第 18 章

　　有人长命百岁，有人命至二八，怎叫个恩怨难分。

　　西北冤魂千万，她不信佛祖菩萨，却三步一跪登上青山千年古刹，与金尊佛前忏悔两年。

　　琅邵院，一连有了两个病人。

　　将人还未安顿好，大公子知晓小姐偷溜出府，竟还明目张胆去了东安王府，此刻怒气冲冲上门来。看到里头一片慌乱，心里顿感不妙，不顾男女忌讳，大步流星往里屋去。

　　一看到脸色苍白，怎么唤也不知意的皦玉，沈晏一边搂起皦玉往她的闺房去，一边怒吼还发愣的丫鬟："还愣着干什么，速速拿帖子去宫里找太医啊！"

　　缙云转身出了院子，寻着一条小路出了府，神色慌张，四下探看似在寻找什么。

　　这条路来来回回找了数百遍，且每日都有仆从经过，一个小小的青瓷白玉瓶怎可能不被发现。

　　缙云彻底失望，颓废靠着墙根站立，抬头望天，心下一片茫然，寻药无果，她只能休书一封请西北的巫医再制炼丹药，可丹药难制，这一来一往，又得耗费长达半年之久。

　　"我愿以为女侠孤傲，今日倒是难得一见这落魄样子。"

　　缙云将目光落突然出现的媗霖郡主身上，将她上下细细打量，回想那日，自己正是与这郡主嬉笑打斗，之后那玉瓶便不见了。

　　"郡主。"缙云背后离开墙，对着媗霖郡主行了长安女儿家之间的礼，举止颇为……
　　别扭。

　　媗霖郡主往前两步站在她身前，伸手去，将她肩上落叶轻轻拂去，细声道："太医说你家小姐不过猛气攻心，一时没顺上来，待好生修养即可。"

　　缙云却后退一步，一时对别人亲密有些无感，二是此时将她幻想歹人，"郡主若是来可怜我的，大可不必，我倒是想问问郡主，三番四次替皇帝来看我家小姐，莫不是打量着怕我家小姐越过你，入宫为妃，或者当东宫太子妃？"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如今东宫主位空缺，长安城自不乏名门将女之中，可应翼王之女更是尊贵无比，这话是在苏家小姐嫁入东安王府时，缙云听市井茶楼人闲谈的。

　　"呸`呸`呸`!"郡主顿时作呕状，面上其一层绯色，"小姑娘，我与你虽有些罅隙，可是你也别说这些话恶心我可好！"

　　不知哪个字触动郡主，她轻轻拍掌，不时一群仆从从隐秘处出来，手里竟然端着茶盏洗盥`衣裳雨具这类东西。

　　仆从当即举帛扇阻挡，缙云好奇，半刻之后仆人散去，郡主从袖口拿出一粒药丸吃了下去，她立即说，"我此生已打定主意不会婚嫁，更是听不得别人妄意揣测，下次你莫这些，否则我要动怒了。"

　　缙云脸上却写满了为何，"可我听小姐说，圣上还有意赐婚与我府上的世子爷…………"

　　话落，缙云忽然捂住嘴，一看郡主并无大碍，才松口气。

　　"你家那世子爷沾花惹草的性情，纵使皇帝赐婚，我父王母妃也会将世子打折残废，终生留我身边，可这又有何乐趣。待过两年，我便要随师父云游四方去，何不乐哉呢？"

　　那看来，她没有故意将药瓶拿走的原因了。她自己是医者，自然知道那里头是什么东西。

　　缙云满心惆怅，寻着原路返回。任凭郡主在后面唤她也不理会。

　　因着有大公子在，屋内丫鬟不敢怠慢，一心侍奉大小姐，府里大小姐惊厥一事传遍，底下几个妹妹相约来看，皆被劝退。

　　柔心所在小屋子里，一应陈设都是上好的，她此刻入被丢弃珠玉，身边仅有妙屏侍候。

　　幽幽转醒，屋内点了烛火，已知外头天黑。

　　撑起身子起来，四肢僵痛抵不过心里难受，还是问了一句："长姐呢？"

　　妙屏守在榻前昏昏欲睡，一听小小姐声音浑身机灵，起身胡乱锤了锤发酸腿脚，急忙走过去，看到这迷糊可怜的样子，打低声音道，"小姐还未回来呢，小小姐可是饿了，我去为您弄些吃的？"

　　"不饿。"柔心蓦地委屈涌上来，心口很疼很疼，身子蜷缩一团，大人都是不听话的大人，不受信用的大人。

　　"小小姐……"妙屏欲言又止，伸手摸了摸她，"小姐应是有不得以的苦衷，您别哭啊…………"

　　柔心性子起来，无声推开她，捞过被子捂着胸口继续睡，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泛起丝丝苦意。

　　烛火泯灭，通身陷入一片暗黑之中，不远处桌案上摆放长颈紫瓶，内里放插一株盛开素花，色不妖冶，却盛势极好，细嗅之下，暗香满屋，却徒勾人难过。

　　三房的乐瑶小姐想起这个'药引子'，待几个姐妹在门外问候二姐被大哥赶走离开后，她悄悄折回。

　　果真是个小团子呀。

　　乐瑶呼吸静得很，像打量心仪的物什，这小团子面颊尚有婴儿肥，乖巧又清秀，似乎梦里睡得不好，睫羽一颤一颤的，口中还在呓语。

　　心口疼得厉害，柔心迷迷糊糊睁眼，看到跟前人面容有些与沈皦玉相似，遂将她唤做长姐，方才什么委屈通通消散，伸手要她抱。

　　三小姐将人搂在怀里，温言细语哄了好久，拿自己丝帕给她擦泪，缙云便是在这时候进来。

　　"三小姐，夜已黑了，您还时快些回去吧。"

　　缙云走近，做了请的姿势，"若是知道您与其他小姐来这里，面上会不高兴的。"

　　"我会怕她不成。"三小姐冷哼一声，将架子摆得高，自己虽然时姨娘生的，可却也是三房长女，名字写在嫡母名下的，与嫡女无异。

　　护送她出院时，三小姐倒是心中还想着那个小丫头，打更是定主意下次再来看她。

　　沈皦玉醒来时，睁眼看见大哥沈晏在旁边，当即冷下脸，口中说道如今大了男女有别，请他快些出去。

　　沈晏忙活担忧半天一句关心语未说出口，不免语气有些急，"妹妹何必咄咄逼人，对家中兄弟妹妹没个好言语，对别人倒是赶着上去。"

　　"哦？"沈皦玉勉强打起精神，言语绵软中隐含坚韧不退。

　　"那兄长是来兴师问罪的吧，你要仁君，妹妹要保忠臣。既道路不同，兄长为尊，我既然违背府上规矩，自然任凭处置。"

　　她将话挑得明了，我朝女子向来不缺英勇不屈性子，往年的魏国大长公主便是，先帝赐婚与琅琊王氏，婚后不久发现其夫性子风流，更是屡次挑战天家威严，公主屡次劝说未果，只得动用国法处置，王氏婆母寻民间恶话侮辱之，公主忍无可忍，留下和离书决裂之。

　　和离之后并未回宫，而是北上，一路驭山涉水，倒也毫不逍遥，可到边境之地，却发现百姓年年忍受赋税外敌骚扰，远比朝臣所报更严重几番。

　　遂公主决定留在此处，为民除贪官`谋新工，长眠时据说百姓嚎哭不止，悲戚与鹰飞长空久久盘旋。

　　若有的选择，谁不想如魏国大长公主一般，何须满心志向无处安放。

　　可惜，她才将这事做了一半便草草了事。

　　沈晏脸色铁青，怒不可发，将一旁茶盏扔出，掷地有声道："宫里素来与那派不对付，整治他们不过早晚都事，你何必淌这一趟浑水。"

　　沈皦玉温柔面容浮过冷笑，墙上烛火照映的影子凄凉，踉踉跄跄孤单无助，倏然，盏座里发细小爆破声，那影子似要顷刻间四分五裂，随风远去。

　　她伸手又落下，丫鬟领意悉数退下。屋里一时只剩二人，静得只有彼此听见自己细微呼吸声。

　　她起身行至妆奁处，赌气一般将上面的胭脂珠钗扫落在地，一时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散落一地。 掀开厚锦，上面赫然出现一把褐色长剑。

　　被人常年累月放在阴暗处，赫然见光，刀鞘分离，剑光深冷蠢蠢欲动预嗜血。

　　"兄长无论何时都有理，当年宿寒一战，我命早该交代徒留今日已是一错，如今回长安更是步步错，日日不得安生。兄长我今日依然将主动权利交与你，是去是留由你。"

　　这一幕熟悉，何止熟悉。又回到五年前，那位面向阴柔孱弱的女子一身男装，为父带弟出征西北。五年后再回，满身伤痕不见一寸好肉，换回满门荣耀。

　　这盛津侯府当真是吃人的窝，从不止前生今世为谁而活。沈皦玉目光淡然却无声逼迫沈晏给一个回答。

　　是去，回西北或是隐姓埋名；是留，引内宫猜忌引出祸患。

　　沈晏僵在原地，原本阴沉神色稍稍松动，半晌，动了动僵硬身子，"妹妹好生休息吧。"

　　哐当…………

　　重物落地拦在跟前，依然出鞘的剑落在跟前，"兄长何必躲，你此前三番寻我意向，现在明而皇之说出岂不少事。若去，除了身边亲近几人，我一样物什不会贪恋。"

　　沈晏脚步也仅仅一顿，旋即在沈皦玉的话音下甩袖离去，这样子像是逃离，颇为狼狈。

　　待身影隐入夜色前，看见缙云抱着一团东西往内室去，走到半路才想到，那是几月前从南蜀买的丫头。他立即遣小厮去打听这丫头这月余留府的事。

　　缙云想着赶紧去把小小姐抱过来，好歹宽慰下姑娘此时心情。

　　柔心睡得迷糊，心口依然疼，不过甚奇怪，疼意如雷阵雨来势汹汹，待感觉消去又与平常无异。

　　此时侧脸紧紧贴着长姐胸口，人被长姐抱得快喘息不过，好似两个人骨肉要连在一起。

　　方才长姐就来看自己，此时满屋絮乱，怕是长姐在外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吧。既如此，自己不能任性撒娇。伸手像以往长姐为自己抚背那样，轻轻顺着，"长姐，累了就睡儿吧。我今睡了一日，那哪儿都不去，就陪着您，您不要不开心，好不好呢？"

　　肩窝有水沁入，太烫了，为何长姐身子冰凉落下的泪却这般灼肤？

　　无形间，她真真切切感受一种凄凉悲哀，由心发出的，从长姐压抑不住的哽咽声中。

　　柔心不问，不想说话再掀长姐的伤心事。

　　入睡前，先时与沈皦玉贴脸相依，以一种温馨亲密的姿势，闻得再是熟悉不过温柔香。

　　柔心带着憨笑，悄悄地亲了亲长姐眉眼，整日心口的痛意忽然间消散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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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配角戏份这么多。明天一定给两女鹅找回场子。码字跟上王者一样艰难，我这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