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落雪时》南柯吖

19、第 19 章

　　"长姐！"

　　梦里柔心睡得并不安稳，天至方明时心忽然突突地跳，四肢不受控制抽搐，一个激灵中大喊着醒来，脊背蒙上一层冷汗。

　　跳下床赤足满屋跑，脸色慌张挂着两行泪，哭意凄惨，妙屏如何安抚也不行。昨夜才收拾好的屋子此刻更乱，床幔青帐`隔室白玉珠帘`梨花雕刻桌椅`细颈妙青花瓶`好些好些……凡是能触手可及之物，被拽落一地。

　　沈皦玉未至破晓醒便起身，立于院中孤赏青霜良久，垂腰乌发肩头皆被薄雾笼了层水气。可她身上并未沾太多寒气，纤细背影隐匿孤寒，似有太多言语道不明，这些………平白寻常人岂可一瞥明白。

　　屋内闹意传来，沈皦玉入定许久半晌才反应过来，"柔心醒了？"
　　边问着，自个人影已至屋檐阶前。

　　缙云走进院子便看到小姐急匆匆身影，她很想问问，为何小姐要被小丫头怎么好？

　　媗霖郡主为她斟一杯酒，好奇又好笑瞧她一眼，骂了句憨货。
　　缙云瞪她一眼，气势汹汹，"我瞧郡主是少被憨货打了。"
　　媗霖嫣然一笑，为自己倒一杯酒，双手敬她，烟波妩媚流转，矫声道，"世间情意阑珊薄，既有长远一说，毅然有短近。人之将死，区区浮木当能寄托。天上地下终究逃不过一张精心编制细网，你我啊……皆是笼中之物。"

　　"你们中原人，就是话啰里八嗦，教人听不明白。"与她一杯两杯品酒，酒不去烦，缙云眉宇愁云不散，同故乡语道了句，"但凡在笼中，那药瓶怎会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

　　沈皦玉进屋，一个小团子快速准确冲进怀里，她惯性往后踉跄两步，伸手搂着细小脖颈，"怎么了柔心？不怕，不怕，长姐在这里呢，可是做了噩梦？"

　　"你去哪里了？不是又要出去一整日？不要我了？"

　　柔心扬起头，满脸泪痕，声音因为刚才哭喊沙哑，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你是不是又要去找别人了？嫌我碍事，又要将我丢下！"

　　"你啊，不说过叫你端重安静些吗？"温言细语将哭闹不止的小团子安抚住，拿了婢女递来的衣裳给她穿好，亲自梳发，末了蹲在她跟前，左右仔细瞧了瞧，脸蛋清秀，一双眼眸最是澄澈。

　　沈皦玉一便将人搂在怀里抱起，一边往外走去。

　　后院小坡山，有一方供观赏花树的方亭，四周藤缠花伴，甫一迈进，寒凉趋身，柔心打了个冷颤，"长姐，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沈皦玉唤人回去取了几本书翻页，并未这里觉得凉寒。一连数日，整日时光都消磨在这。

　　柔心怀里抱着一簇绿红鲜嫩花草，跑近长姐身边，清晨霜露自草尖滴落，沈皦玉视线顺着那露水落在地上，温柔一笑，摸了摸柔心脑袋，问着，"倘若，以后也有这般风景宜人的地方，不见亭楼院阁，只几间屋子，柔心愿意住吗？"

　　柔心立即点头，随即说道：“长姐也去。”

　　缙云神出鬼没，悄无声息从后面窜了出来，随即哼声，摧残柔心手中几株娇弱花草，“你这小东西，如此粘人，自然是要把你扔到荒郊野外去。"

　　这话把柔心逗得倔起嘴不高兴，她刚要说话，一股风袭过来直呛了喉咙，直把小脸咳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

　　沈皦玉嗔眼来，缙云立即老实，撇过头瞧风景去。

　　"缙云姐姐烦人！"

　　柔心回过神，把缙云这句话当了真，跑到沈皦云跟前抱住大腿，"长姐不要离开柔心，我乖乖的，长姐要是生病了，喝我的血便是，柔心不怕疼的。"

　　"谁同你说得这些？"笑意凝在唇边，沈皦玉把人捞起抱在怀里，冷不丁正禁声问道。

　　柔心摇摇头，府里人都是这么说的啊，以前的世子也是这么说道，自己不过是长姐的一味药罢了。

　　可惜心里到底是委屈的，小手攥住长姐烟青色衣襟，已经起了褶。柔心双手扑上去，软声绵绵随风入耳，"长姐，我愿意的，只要是你，我都愿意。书上说，世事无常，天灾人祸指不定什么时候来，以前我怨过你，现在只希望您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沈皦云单手扣住来着后脑勺，与她额头相抵。

　　半晌，指腹微凉触在她红起的眼底，压抑住喉咙苦涩，"不要哭，柔心是长姐的心尖血，少了一滴长姐都活不成。又怎会舍得丢开你。"

　　这话从长姐口中温温柔柔说出，抵过了自进府来的冷言恶语。

　　奇怪了，茶楼说书先生一拍板木，好戏开场，说得起承转合，初时柔心看个有趣，可都后头，越发不明了为何男女之情让人觉得猝不及防。

　　柔心下一瞬笑开了花，"长姐，我愿意的。"
　　她眸色认真，眼底映着沈皦玉清容艳貌，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是您，我愿意的。"

　　缙云没听见方才沈皦玉的话，此番笑着打趣柔心，"可真是个小傻子，又再说许什么玛瑙承诺呢。"

　　阳光从花架缝隙洒下，金灿明媚，揉碎了沈皦玉唇边笑意。她听过太多承诺，有些做不得数，有些物是人非，唯独今日这话听得舒坦。

　　缙云话正说着，足下轻点，身子轻盈一跃上了不远处的大树上，寻了处枝丫躺下闭眼假寐。

　　柔心看在眼里，待晚些时候，往怀里揣了些点心，猫着身子往缙云的厢房里去。

　　"你来做甚？"缙云擦拭着手中冷冷发光的短匕，抬眼看了眼躲在门背后的小东西。

　　"嘿嘿，给你送点东西。"她挪着步子往里面，"你尝尝这个，东南斋新出，很甜很甜。"

　　"我不……"'吃'的音落在最后，甜腻味先入鼻，随后，柔软的糕点抵在唇瓣。

　　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凑在一起跟前，大有她不吃就不罢休的架势。

　　她张口，咬了一大口，边说着，"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教你武功了。"

　　柔心不答话，两只手胧在背后，凑在她身后，"这把匕首好漂亮啊，是你从西北带回来的吗？"

　　"我出生那日，阿爹送我的。"缙云爱惜的用白布轻轻擦拭，柔心悄悄伸出手去，她手陡然一缩，寒光堪堪擦过肌肤。

　　缙云刚要呵斥她，柔心顿时神色一亮，发现了好宝贝的，"好俊的刀，是它有没有书上说的削铁如泥那么厉害啊？"

　　缙云默默看她这样子，将方才的话咽了回去，起身走到屋内，耍了一套刀法，招招凌厉，刀亮如白光，一丝一毫淬住风霜血气，快得看不见完整刀身。

　　冷光在目瞪口呆的人身上流转，最后收尾，屋内烛火熄灭，柔心攒了一肚子赞叹好话还未出声，就被人抓住后衣领子放在门外。

　　起先被缙云姐姐拒绝多了，柔心也起了退缩的心，可是这会儿惊艳决绝，她越发的下定决心，要死要活跟着学武。

　　一连几日，亦步亦趋跟在缙云身后，逮着空隙要拜师。

　　缙云闲得没事做，也任由身后这个小崽子跟着了。时不时逗趣，在院落耍几套功夫，柔心在一旁依样画葫芦。

　　姿势滑稽得很，手臂在空中乱颤。没会儿，一颗枣一根草一条枝丫落在胳膊腿上，缙云不耐烦声音响起，手太高，脚再弯些，不要贴背！跑什么跑，再练半个时辰！

　　柔心咬着牙，汗顺着脸颊流郑重点点脑袋，口中有气道，晓得了师父。

　　缙云抿唇，不应也不答这声师父。

　　她出门不坐马车，溜着小团子走了几条街，每每把人给累得够呛。侍候柔心的妙屏纳闷，小小姐也没长多少个字，怎这鞋袜隔两日就破了呢？

　　这日天落了雨，缙云步伐仍快，柔心身子受了凉但也尽力跟在后面，脑子晕乎乎没注意前面泥坑，扑腾踩了进去，人捞起来时，脸上全是泥水。

　　郡主看到缙云身后的泥娃，捻起丝帕遮住鼻唇，起哄笑着说，"这是哪里捡来的小乞丐。"

　　柔心一抹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往前跑要躲在长姐身后。缙云伸手把这个小东西拎起来扔着后面婢女，冷淡道，"没规矩，先洗干净再去小姐那里。"

　　花架下，数只白兔子绕在石头圆桌圆凳边，柔心不时催促婢女擦脸时快些，目光落在花架三人身上。

　　也不知郡主打着纨扇同缙云说了什么，缙云脸颊绯红，最后恼羞成怒直接劈掌过去，郡主起先开接了两招，而后连连败退，身后近身保护的侍卫涌出也阻挡不住缙云猛烈攻击。

　　"缙云，你怎么又胡闹了。"沈皦玉出来主持大局，制止武瘾上来的缙云。

　　柔心倒在她怀里使唤着给缙云鼓气。

　　郡主走过来，弯腰时又气又笑揪住柔心脸蛋，"你啊，哪边厉害往哪倒，赶明儿我找几个高手，好生把缙云这丫头拾掇拾掇。"

　　"不会的，缙云姐姐武功满长安也找不出对手来。"柔心小手捂住嘴笑得欢，眸光璀璨，话语好不骄傲。

　　郡主气得想打人，沈皦玉唇边亦勾起笑意，将小人搂在自己怀里来，"小妹稚嫩，郡主勿怪。"

　　柔心脸因兴奋红彤彤的，一口气没顺上来，捂住嘴又咳嗽起来。沈皦玉给她抚背顺气，郡主正要开口，目光略过柔心脖颈处，那白皙肌肤上红色小点分外惹眼。

　　她脸色严肃往前跨步，手指压住衣领往下，蓦地，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