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落雪时》南柯吖

11、第 11 章

　　眉心被冰沁之物触碰，沈柔心如坠深渊，底下百鬼犹如恶鬼匍匐，缠得她窒息，昏睡中双臂抱住自己狠狠打个寒噤，口中呢喃，“长姐，不要走，你回来，我不逃了，你回来抱抱我。”

　　霜湘歪着脑袋，手上力气大些床上的人弄醒。

　　额头像被人放乱一块冰，冻得沈柔心浑身打着哆嗦，掌心火辣辣地刺疼。

　　哭着睁眼，入目床幔帘帐殷红，红金线绣成的曼珠沙华跃然妖娆，如致命般盛开。

　　有人戳了戳自己胳膊，沈柔心扭头，一张放大版的脸凑近，划破自己掌心的女人正笑吟吟盯着自己，沈柔心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背脊爬上密麻冷汗。尖叫生生哽在喉间，瞳仁满是对这个疯女人的恐惧。

　　自己越是恐惧，疯女人脸上笑意越是盛浓，她朝沈柔心比划手势，而后从袖中拿出纸条拉开，是五个秀气的簪花小楷——你终于醒了。

　　霜湘扔下纸索性脱了鞋子爬上床，与她相对跪坐，比着手势——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沈柔心信她个鬼，一个劲儿抱着被子往床角缩，两人隔了一点距离，颤音厉斥，“你别过来！”

　　霜湘面若梨花，眉似杨柳，眸中如一汪清泉，如方才笑得甚邪魅的女子竟不想同一人。

　　她轻轻摇头凑来，不顾沈柔心挣扎，把其抱在怀里。

　　温热嘴唇落在眉心，慢慢的亲，久而一个吻代表一个安抚，同时手掌有规律的拍柔心后背，带着哄溺。

　　抱住自己的女人身子软软的，约莫半柱香，她喉咙发出声响，如枯败之叶落地喑哑苦涩，很轻很轻——“你梦里说长姐，是不是，我有办法帮你找到她。”

　　原她不是哑巴啊。

　　“不过，你要陪我睡两天。”

　　耳边人气吐幽幽，挠得沈柔心耳根子痒红。

　　她恨不得踹这人两脚，可不敢动，因为这个疯！疯！疯女人另一只手捏着块破碎的茶杯瓷片抵在自己腰间。冰凉尖锐的异物让她僵直身子，心尖儿随着尖锐一颤一颤，脚趾全然防备蜷缩着。

　　长这么大，没被人这么奇怪而陌生的威胁。沈柔心

　　这女人种种行迹根本不像正常人，且老鸨看起来很器重她，更有可能两个人还狼狈为奸，沈柔心再傻也不会信她能帮自己什么找阿姐。

　　半晌，她咽了咽津液带着软绵哭腔妥协，“睡觉就睡觉，你能不能把这东西拿走。我不乱动了。”

　　话落，腰间异物离开，再是清脆声落地声音。沈柔心吁出一口气，同时心里宽慰自己，还好自己不是那些长相好看的小子。

　　额边又被疯女人亲了亲，她眼眸溢出笑意，说了两字，‘真乖。’

　　沈柔心欲哭无泪，要不是为了先保住小命。

　　……

　　很快摸别人的脾性是沈柔心与生俱来诀窍，这个美貌同凝烟姐姐不分伯仲的霜湘平日里不接客，白日昏睡，到了晚上去台上弹首曲子，曲罢，便拂袖走人。

　　很奇怪，一日十二时辰，她能睡上十个时辰。沈柔心眼圈乌黑，当真由着那疯女人抱着睡了两日。夜深人多时，偷摸带着自己将拢翠坊所有出口清了个遍，沈柔心按奈不住好奇，“你带我看这些，就不怕我逃跑吗？”

　　霜湘一袭薄烟纱，纤背细腰，三千青丝随风而起，远近瞧都是位谪仙。

　　霜湘抬头与沈柔心指了指那方圆月，而后扭头让她看清自己嘴型，她口唇轻启，‘以后，你来找我岂不是方便很多？’

　　前些日子被她划破的手心还隐隐作痛，要不是身不由己逃不出去，她一定离这个地方远远的，死也不回来。

　　奇怪她为何说得这么笃定，沈柔心扭头哼了一声，“我要是出去了，定是跑得远远得，谁要回来找你。”

　　霜湘捏了捏她小脸，玩笑道，‘我给你算过一卦，卦象上说咱两有半生姻缘。’

　　沈柔心忍住翻白眼，撇嘴拂开她的手，“……你若是去天桥下算卦，怕是得遭人追着打。”

　　霜湘笑欢，轻而易举抱起她，亲了亲她软糯小脸，沈柔心一个劲儿躲，霜湘倒是很认真说，‘我可是给圣上算过卦的。’

　　沈柔心瞪着圆溜溜眼睛反驳道，“呵，那我还见过太后娘娘呢。”

　　霜湘较真，‘你信不信，不信的话咬你了！’

　　沈柔心倒吸一口凉气，声带苦意，“你是狗啊，一时不咬人就闲得慌！”

　　后院西南角僻静，不远处有脚步声，定是换班小厮来了，两人正要退去，霜湘忽而捂住沈柔心的嘴巴将她拉入后头阴影里。

　　沈柔心潜意识曲着脚扑腾两下，一道娇嗔女声起，“都是你，说霜湘姑娘是个哑巴，耳根子软，非将我送去她屋里，这会子被赶了来做下等仆役。”

　　一道男声沉吟，语气不甚好，“谁叫你去欺负一个小丫头的。”

　　“周三儿，这里没人，快进来。”

　　话毕，脚步声直往这边来。廊下堆放了些竹篓，窝在角落里两人动作一致往里缩了缩。

　　门一开一合，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哼，我不管，你若不想法子，我便将你我之事说出去，让老鸨把你阉了，反正我是不怕死的。”

　　女声很熟悉，沈柔心回想忽而恍然，不就是身后这人的婢女嘛！若不是她那日挑衅，凝翠姐姐也不会带着自己去‘报仇’，以至于自己现身在虎窝。

　　霜湘捏了捏沈柔心腰间软肉，警示她不要乱动。

　　里头女的忽惊呼一声，男的声音低低咕哝越发听不清，沈柔心竖起耳朵要往前倾，被霜湘勒紧胳膊锢到她怀里。

　　反正人都进去了，沈柔心心中越发好奇，身上长了筛子似的，动得不停。后面霜湘眼中神色变了变，隔着月色，沈柔心看清她口型，‘你当真想看？’

　　沈柔心心中没谱，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们会被发现吗？”

　　霜湘摇头，沈柔心才道，“那女的刚才说了你名字，我们就看一会他们要干什么就回去。”

　　霜湘毫不在意，不过一个丫鬟罢了，翻不起什么大浪。她道，‘只你看了莫后悔。’

　　月色下她朱唇潋滟，沈柔心专注同她口型，没注意她眼中深谙不明之意。

　　今夜来此巡逻的小厮应是不会来了，两道身影由这夜色，悄悄往窗口边挪去。

　　掀开一指缝，屋内案桌上惨剩一小节烛火，火星燎弱，沈柔心熟悉那面墙上摆了许多刑具，可瞧着地上未洗去的阴黑血迹，心里有些发怵。

　　正好奇那两人去哪儿了，眼珠一转，破落屏风后头地上，依稀有两人影交叠………

　　他们在……行房？

　　这事儿在拢翠坊委实平常，以前她撞见过几次，都被凝烟拎着耳朵走了。沈柔心彼时绕有兴趣往前凑。里头男人说着什么，女声忽而大叫起来被生生捂着嘴，徒留呜咽。

　　粗鄙污秽不堪词入了耳，女声时而惨叫时而兴悦，沈柔心登时没了兴致，扭头看霜湘。

　　她生得妖冶，发髻几株幽蓝珠花，她一派早已见惯的样子，末了对上沈柔心视线挑了挑眉。

　　屋内淫靡之声断续传出来，忽然……沈柔心捂住嘴往前头跑，最后扶着棵梧桐树哇哇大呕出来。恨不得将前几日吃食吐出来。

　　刚来这儿只有老鸨毒狠殴打，她是宁死不屈的性子，心头那根筋除非被拔了，否则她不会变直。可方才那对男女活活将她心中所有的思绪碾碎。

　　霜湘跟来给她拍背，神色烦忧。沈柔心脸色苍白，嘴唇嗫嚅却吐不出一句清楚的话，伸手去抓霜湘手腕，忽然腿一软歪入她怀里。

　　是夜，拢翠坊内灯火通明，沈柔心窝在霜湘屋内，听见楼下春华荒唐，繁闹一片。

　　那日之事沈柔心受了惊吓，连发两日高烧。门被人外推开，脚步声停落在床边，久久未有声响。

　　沈柔心掀起眼皮，一道紫红身影立在床边。

　　“凝烟姐姐……”

　　凝烟今日与往常不同，胭脂浓重，不似往日远尘清高，但那杏脸桃腮秋波含媚，瞧得人腿骨酥，迈不动步子。

　　“那日非我本意留下你，我与霜湘有两分情分，可她要什么，我不能不给，她身后有贵人，我招惹不起。”

　　凝烟声音有些凉，今年长安热哄千金一匹的知云锦穿在她身上，好似笼了一层雾光，飘忽在云巅。

　　“我晓得的，”沈柔心垂着脑袋，心中委屈也知晓自己没资格委屈。

　　自己还不如一条丝帕，不过是对方一个手势，甚至一个眼神。自己就被拱手让人了。

　　她不喜这样，可心中被这种拼命挣脱又无可奈何的感受束缚。

　　人在病中，总是虚弱，在这里谁能护住自己呢？沈柔心坐起身，小小身子眼中蕴着非她这年纪的沉静，“凝烟姐姐，我若再长几年，老鸨是否会像那日一样，将我送给其他人？”

　　“是，”

　　头上的凝烟毫不犹豫回她。心中知是这个结果，可还是忍不住哭了，眸中满是泪水。

　　给沈柔心利索穿好衣服，凝烟扶额头疼，“又哭又哭，我这儿来不是带你回去吗？”

　　抱着出了房门，楼下喧闹更甚，沈柔心的下颌被凝烟钳制硬逼着看向下方，目光定在一个青衣油腻男子死死拉着女子往自己怀里带，往她嘴里灌酒。

　　沈柔心颤着身子往凝烟怀里钻，“我不要看！”

　　“小丫头，你看她们……若不是家破人亡或是父母为银钱被卖投身这儿的，最小的不过十四，你现在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撒娇控诉我。依仗得是谁？”

　　凝烟想她心中还有疙瘩，轻轻叹息，“那个女人无非痴癫，却会留你青白，免你污秽。这世上，人分善恶，却瞧不清辩不明。”

　　沈柔心睫毛长而翘，在脸颊投下小小一片阴影，深入旋涡，能有几人顺利出去？沈柔心知晓这些的，心中还是难以忍受，这儿丝竹缠耳，男女欢媾看得她心里恶寒、折磨她心神难宁。

　　她刚要开口，老鸨忙得晕头转向，咬牙切齿领着三五小厮路过，语气不善，“那小妮子寻死也不给老娘挑个好时候，人醒了没？”

　　小厮忙弯腰道，“救回来一口气。”

　　老鸨松了些语气，目露凶光，“看老娘怎么收拾她！”拐角处遇见二人，登时戾声呵斥，“凝烟，你怎么还在这儿，还不去陪许公子？”

　　凝烟轻笑，“许公子家中忽有急事先回府去了，留下千两银票当买酒钱。”

　　这一听，老鸨脸色才稍缓和，挪了眼看挂在凝烟身上的沈柔心，笑道，“这丫头养在霜湘姑娘房里，模样倒是张开许多了。若再等个几年……”

　　老鸨一出口，打得是何精明，沈柔心也听得懂，心头又想着方才楼下，身子止不住发颤，脸埋在凝烟脖颈里，咬着牙哽咽，“我不要想她们一样，救我……姐姐救我……”

　　凝烟安抚拍了拍沈柔心后背，朝老鸨轻轻屈膝，扬起笑意，“她是个没心的，爱哭，妈妈不要在意。”

　　老鸨白了眼，“这死丫头早晚不开窍。”话罢摔帕领着人匆匆离去。

　　凝烟扯了笑，将怀里人好生放在地上，“别哭了，吵得我耳朵甚痛。”

　　“我明明哭的很小声，”沈柔心背手抹了把泪，小声嘟囔。

　　“那我先走，你若哭够了，再吃糖葫芦。”

　　话罢转身走。

　　一听糖葫芦!沈柔心哭声骤停，急急跟上来拉着凝烟垂在身侧的手，拉得紧紧得，顾不上脸上挂的两行泪，亦步亦趋，“凝烟好姐姐不要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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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厢房，正对着亭台中央。

　　撩起帘子里头只主仆二人，随从扶着主人往外去观乐伶抚琴。

　　下头凝烟抬臂，衣衫半褪，露出半截皓腕，凝雪肌肤博了一众人眼光，她时而随琴音抬首，目光不经意轻飘往沈皦玉这儿看来，遥遥对上。

　　“公子，此时人多眼杂，公然抢得话，恐会引起震动。”

　　沈皦玉向斜侧那互抱的人，“抢得话未尝不可，不过缙云你说，我若是把那柔心从这儿接回去，她会不会不开心。”

　　那丫头一心想着跑，这会儿被捉了会回去，心中是否会不悦。听这儿的小厮说，柔心被这儿两个当红的姑娘争相抢着要。

　　缙云长发束起，不起眼的衣裳她也穿得英姿飒爽，“公子真说笑，这是什么地方，那丫头要是知道你来接她回去，定高兴得蹦起来。”

　　府里那两日，沈柔心从不对自己笑，小小年纪，板着一张脸，呆板无灵气。

　　沈皦玉说，“可你方才也瞧见，那丫头去追凝烟。”

　　在府内，自己要抱一下她都会怯生生躲在一边。

　　稚子玩笑，是世间纯粹之物。她不想柔心跟着自己受委屈，若柔心想待在这儿，自己定然有完全之策保她平安。

　　“小姐，您就是太善心了，那丫头本就是您的，管她什么开心不开心，直接带回去。再跑就腿打断！”

　　沈皦玉嗔她一眼如此粗言，“罢了，你派人去唤老鸨来吧。”

　　既然接她回家，自是用最安生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