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火耀眼》山夫子

3、烟火

　　早会课，华唇尹在前面领读，有些心不在焉，翻错了页数，班花提醒了他，他笑着道谢，说自己昨晚没睡好，班花立刻拿出风油精给他，他接过了。
　　读到一个词：fireworks，烟火。
　　华唇尹又走神了。
　　昨晚李崇的话反复出现在脑子里：因为你，我才转学到这。
　　“转学，是因为我把家炸了，转到这，是因为你。”
　　他从书里抬头看去，最后一排，李崇趴在桌上，又在睡觉。

　　早会课下了，化学老师把他叫去办公室，路上，他把那瓶风油精扔在了厕所垃圾桶，仔细冲了手。
　　化学老师给了他一张报名表：第五届市化学实验设计竞赛。
　　“我们学校目前只有六个名额，高二就两个名额，其中一个给了你，另外四个名额分给高三了，这个拿奖了高考有加分项，你知道的，好好做。”
　　华唇尹沉默片刻：“老师，能再给我一张报名表么？”
　　化学老师：“怎么了？”
　　华唇尹：“我们班，还有一个人，可以参赛。”

　　李崇被拍桌的声音惊醒了，抬头，是华唇尹，把一张卷子拍在他面前。
　　“你把这套卷子做了，我给你计时。”
　　李崇皱眉：“你别折腾了，我不需要成绩，也不在乎什么班级平均分，我爸早给我找好国外的学校了，我不需要高考，懂？”
　　华唇尹举起的报名表：“是为了这个，化学老师要看一下你的实力，才能给你这个名额。”
　　看到报名表，李崇顿了一会儿，撇开头：“我没兴趣。”
　　华唇尹：“卷子给你了，做不做随你。”
　　他转身坐下，李崇嗤笑道：“昨天我随便说说，你就信了？万一我骗你的呢，我就是个流氓学渣。”
　　华唇尹回头看他：“我记得你。”
　　李崇一顿。
　　华唇尹：“那场比赛，没有人会忘记你。”

　　两年前，初三，第四届市化学实验设计大赛初中组，一个在身上玩火的少年，轰动全场。
　　华唇尹在台下都傻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简直不要命。
　　那男生上台，名字都没报，直接开始了，在缤纷炫目的火光里笑，赛场的电闸被拉，众人在一片漆黑的恐慌里，只能看到台上耀目的火人。
　　他周身悬浮起的蓝绿“鬼火”，在黑暗中将他托成了一只鬼神，所有人的目光都臣服于这唯一的光，华唇尹真的有看神的感觉。
　　那张火中的笑脸，烙印在了当天所有参赛者的心里，恐怖，自由而惊艳。
　　比赛结束，华唇尹在后台见到了那个少年，台上实验时，脸遮在透明面罩里，并不清晰，他偷偷躲在帘幕后，看这个少年，头发是湿的，鬓边有水滴，嘴里哼着小曲，他看了许久，记下了这个人的柜子名字：李崇。

　　从回忆中醒神，华唇尹已经离校很远。
　　他经过网吧，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华唇尹停下车，进去，这是他第一次进网吧，前台要他出示身份证，他囧在那，不可能拿，万一留了纪录被学校发现。
　　前台看他长得好看，逗起了他，一会儿喊小哥哥，一会儿喊小弟弟，正犹豫着要离开，一个声音道：“再乱喊我抽你。”
　　李崇把身份证拍在桌上：“他的也记我的。”
　　前台的眼神在两人间游移：“小李子，你朋友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人模狗样的朋友。”
　　李崇：“人家三好学生，肯来那是给你这破店蓬荜生辉。”
　　前台大笑：“我谢谢你俩下凡成不？里头玩去吧。”
　　李崇捎了盒泡面：“没酸菜牛肉的了？”
　　前台没好气：“这儿的酸菜牛肉都被你包圆了！明天再进！”
　　华唇尹跟着李崇进去了，乌烟瘴气的，李崇的位置摊了一大堆吃剩的垃圾，好几桶酸菜牛肉的空盒摆在那，汤都吸溜光了，看这分量，他该是在这呆了几个晚上了。
　　李崇坐下，一摊，下巴指了边上的位置，示意他坐：“三好学生怎么也来这种地方，不怕被发现啊。”
　　华唇尹没坐：“你怎么不回去？”
　　李崇扬了扬脸：“脸破成这样怎么回去，婆婆又要念一晚上了。”
　　华唇尹：“你住在这婆婆不问你吗。”
　　李崇：“说去朋友家了。”
　　华唇尹沉默地站着，看他打游戏：“你就这样打一晚上游戏，不睡？”
　　李崇：“这地方能睡？”
　　难怪每天都跟缺觉似的在班级猛睡。
　　华唇尹：“卷子做了吗。”
　　李崇皱眉：“能别扫兴么，来这玩说什么卷子，没做，早撕了。”
　　华唇尹又站了许久，看他鼠标按得啪啪响，三五不时爆一句脏话。
　　华唇尹转身走了。
　　李崇打了一会儿，摘下耳机，把鼠标摔在电脑上。

　　华唇尹又回来了，看到李崇对着电脑在发呆。
　　“你跟我回家吧。”
　　李崇一愣，回头看他。
　　两人对视了许久。
　　李崇蹦出一句：“你家有酸菜牛肉吗？”

　　李崇跟着华唇尹回家了。
　　一踏进华唇尹家的破院子，李崇就浑身难受，数十双苍老无神的眼睛直盯着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各自分散坐着，没有交流，没有声音。
　　他以前跟妈妈下乡支教时，见过这种眼神，穷乡僻壤的人，好奇都是沉默的。
　　华唇尹挨个跟这些老人打招呼，问候完，带着李崇进门了。
　　李崇：“那些都是你家人？”
　　华唇尹：“嗯。”
　　李崇想问，没问出口。
　　华唇尹：“谭县来的，五年前谭县泥石流，整个村淹了，他们是幸存者。”
　　李崇刚踏进门，一愣，小小的正堂里，供着两个牌位，一个姓华，一个姓祝。
　　华唇尹走上前，轻车熟路地点香，插在小鼎里，小拜，毫不避讳。
　　李崇：“他们是……”
　　华唇尹：“我父母，谭县的支教人员，参与了施救工程。”
　　李崇：“……没回来？”
　　华唇尹：“嗯，外面那些老人，是他俩救回来的，当时给他们分配住所，他们拒绝了，顺着我父母说的地址，找来了这，我有一天下课回来，就看到他们站在门口。”
　　李崇不知该说什么：“……那他们就一直赖……住在这，也不好吧？”
　　华唇尹笑：“不是，我其实是被他们养着的。”
　　“他们拿到了一笔补助金，是过来养我的，光靠父母的抚恤金，我可活不到这么大。”
　　李崇沉默了。
　　他想起来了，是有过这个新闻，一个偏远乡村被淹，一对夫妇支教者为救人丧命，幸存者们跋山涉水去了那对夫妇家，打算养育他们的孩子长大。
　　这个新闻当时挺大的，感动了一众人，本来不符合规矩，后来因为舆论压力和可实施性，当局也同意了。
　　李崇沉默许久：“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了。”
　　华唇尹，是被所有人看着长大的孩子，门外十多双苍老愧疚的被赋予了使命的眼睛，数不清的观众透过网络期待的眼睛，还有，天上的两双眼睛。
　　这些眼睛，早就内化在他心里了，他一步都不能错。
　　李崇：“你不去上市重点窝在这，和他们有关吗？”
　　华唇尹：“商量好的，他们养我到上大学，在这之前，我陪着他们，在哪里学习并不重要，无论如何，我都会考好的。”
　　李崇看了他许久。
　　华唇尹：“你别这么看我，他们不闹的，有几个已经痴呆了，只要不乱跑，都没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