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追星星的阿狐

4、晚会

　　时间回到被秦钰绑架的前一天。

　　陆星辰还在习惯性地依次打开冰箱三层，他俯下身，视线淡淡地扫过冰箱内柜。几枚孤零零的鸡蛋，几瓶将过期牛奶，以及已经氧化焦黑的蔬菜。

　　接着他直起身，打开冰箱二层。那里的东西相对丰富许多，有盒装冰激凌，玻璃盒盛的橙子，葡萄，仿佛粘在广告纸上面的布景板。陆星辰伸出手摸索，不久轻轻的一声响动，一个银色半透明的小扣子被抠了下来。陆星辰皱眉，不动声色地把扣子样的小东西用手指碾碎。

　　接着是冰箱一层，里面空无一物。

　　陆星辰将手掌伸进去，掌心朝向内壁，熟练自如地按了一遍冰箱内壁。没过多久，他缓缓拉长一根两指长的细线。线似乎正在检测什么，弱弱地颤动几下。

　　陆星辰并不意外——还是这样。

　　陆星辰知道，如果自己一定要把所有检测器都搜刮出来，反而适得其反——检测器最终会大大咧咧地摆放在他面前，故意搞得他心烦意乱。

　　除了检测器，屋子外还有随时监视着他的人。这些人转三个班次，两天换一拨人，每天在他出门后如影随形。

　　陆星辰叹了口气。

　　在他情绪不好的时候，陆星辰喜欢做这样无意义的事情，来给他单调乏味规规矩矩的生活挑一点友善的小波动。

　　从深海被带回后，他生活在研究所的银色温室中，几乎所有人看他是一只怪物，即使他拥有95％的人类基因。

　　一开始，他身边围着很多人，后来人渐渐地少了，他的行动开始有了一点点自由。不过也仅仅是局限在牢笼里的自由。从5岁开始，他就展现了超乎寻常的能力。无论是迷惑人的自由变换眼瞳，还是精准的射击能力，恐怖的力量。

　　路易斯是他的精神分析医师，在陆星辰8岁之后的几年里，常常辅导他进入一种深度催眠状态。

　　“你可以回答我吗？”

　　不可以，陆星辰想。但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可以。”

　　“你做梦吗？”路易斯悄悄打开了音乐盒，陆星辰瞥一眼他的动作，不说话。

　　“别担心，不过是一点音乐。”

　　“做梦。”

　　“做什么梦？”

　　“海。”陆星辰低下头，他说了慌，但他并不担心被识破。他时常做梦。

　　梦里，有急喘的水流，他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攥着。

　　那双手温暖用力。

　　那种温暖感觉，仿佛可以抵抗所有的危险与不安。水流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凶猛。最终，急流推搡着，让他离开了那个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陆星辰总是在握着的两只手被强迫分开时，骤然惊醒，满头冷汗。

　　“最近一次还记得吗？”路易斯很耐心地问道。

　　“记得。我好像被海水冲走了。”

　　“是个噩梦？”

　　是啊。你不是清清楚楚吗？陆星辰微笑，但笑得总是出于一种节制的礼貌。

　　“被海水冲走了？”

　　“最后不是这样的。”陆星辰轻轻回答道，他心事重重地不像一个8岁的孩子，“路易斯医师，我好害怕。”

　　路易斯亲切地摸摸他的头，说道，“小星辰，不要怕，我们今天再来催眠一次，让叔叔看看你的梦。”

　　“嗯。”但即便是路易斯一遍遍的催眠，陆星辰仍然常常深陷在这个梦当中。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不再惊慌失措，才终于在梦境的最后，听见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轻轻叹息一声后，说道：

　　“等我。”

　　这个梦反反复复许多次。

　　梦中出现的那个男人始终没有露出过脸孔，但陆星辰还是可以感觉到，自己心里复杂的情绪，悲伤，憎恨，矛盾，热切，期待，失落……

　　陆星辰控制着自己，才勉强压住心里想说的话。他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似乎秦钰如果坚持问下去，他会全盘托出，包括他的卑鄙，冷漠，自私，仇恨，一切在他心里酝酿了很久的情绪，统统如同狼淬血的尖牙，疯了似的去撕咬下他一块肉来。

　　可这很疼。

　　疼到，陆星辰仅仅看他皱了皱眉毛，心就已经纠在了一块，哪里还舍得他去受那般的痛苦。

　　陆星辰今年30岁了。

　　岁数也是他们告诉他的，那群白大褂的科研人员真以为比他自己更了解他，比了解自己更了解他。

　　科研所里的女博士恩烁，总喜欢语气轻佻地喊他“小可爱”。站在旁边的科研所所长薇薇安，则习惯性面无表情地拉过恩烁，两个人匆匆走远。

　　他终归不喜欢“小可爱”这样的称呼。

　　但比起其他人，恩烁更让他觉得亲切。恩烁也是唯一一个不介意和他靠近的人。另一位负责他的科研人员就是薇薇安，褐色长卷发，眼神凛冽。

　　这时候恩烁会插到他们两个人之间，充当和事佬，给陆星辰带一份人类美食，勾着薇薇安肩膀往外面走去，只不过离开前还要转过身叮嘱一句，

　　“小可爱，乖乖听话哦。”

　　陆星辰没什么极其在乎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十分厌恶的。

　　等到他身上的科研价值变得难以考究的时候，甚至最终定义为“超能力者”后，他就被放了出来。只不过无论居住环境还是工作都安排在体制内，他们也不敢他跑太远，毕竟还是一个危险人物。

　　这样的生活陆星辰也不好说什么。只不过时间推移，他心里的某块地方越来越不对劲，总想着迈开腿跑开，逃到一个没有目光监视他的地方。

　　第三天中午，秦钰问他要不要去参加一场晚会。陆星辰想去，点点头，秦钰吩咐管家多准备一份邀请帖，陆星辰做他的男伴，再多做一套礼服。

　　秦钰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烟，眼睛甚至一次都没看向管家，吸几口烟，懒懒散散吩咐管家几件事，陆星辰在旁边坐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秦钰只让他好好坐着，毫不避嫌。

　　陆星辰的小心思已经飘到了门外面。

　　“在想什么？”秦钰已经摁熄了那支烟，管家也已经退了出去，陆星辰这才发现自己神游到十万八千里远，有点尴尬地用手指蹭蹭鼻子，“这个……”

　　秦钰看着陆星辰的动作，静静等他回答。
　　“那个……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秦钰，直接这么叫我就行。”

　　“他们都是‘少爷’，‘先生’什么的，我这样不太礼貌吧……”

　　“没什么不礼貌的，你怎样都行。”

　　@

　　骗子。陆星辰心里疼得发紧，对，我这个骗子。

　　你许下的承诺呢，你许诺我的一生一世呢？

　　陆星辰看着秦钰跌跌撞撞地在街上一个一个人扒开，死盯着一张张面孔。他那么自制的一个人……

　　他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对话来。

　　“秦钰，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你，你就一辈子都不要原谅我……”

　　“这不都是在罚我吗？”秦钰轻笑几声。

　　那时候的快乐的好像怎么挥霍都花不完，那个人，只要在人群中看一眼，心里就莫名其妙安定下来。

　　如果知道最后会这样，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爱一个人，即使不开心，也想要在他身边。

　　晚上的时候陆星辰不出所料又见到了秦钰。他躺在床上，背对着门，秦钰在脱外套，里面穿着真丝睡衣，接着径直躺上来。陆星辰也想过，趁他睡着再动手，只不过每次眼皮都不争气地打架，没几分钟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更让陆星辰说不出口的是，他甚至下意识要转过身拍拍旁边的床单，招呼秦钰说，“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快睡吧。”这乖巧、贤惠又家常的话……羞耻地陆星辰想找个狗洞钻进去。

　　但，秦钰今晚怪怪的，不说话，朝他走过来，坐到床上，然后一声不吭从背后抱住他。陆星辰身体一僵，努力调整说话的语气，尽量显得自己轻松自然。

　　半晌，他才出声，问，“怎么了？”

　　到底怎么回事？

　　忽然秦钰猛地吸了一口气，就好像刚才他一直屏着呼吸，现在才回过神来。

　　秦钰还是一句话不说。

　　“那个，你把我关这里三天了……到底是什么打算啊？”陆星辰轻轻说，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别说话……”秦钰声音闷闷的，“让我抱一会儿。”
　　陆星辰不再出声，身子僵了僵，过了好一会，他才吐口气出来，声音在颤抖，“你放开我。”陆星辰几下掰开秦钰的手，站起身，也不看秦钰，恼怒道，“你把我当做什么？”

　　但陆星辰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是秦钰微凉的身体，不像是人类温热的□□。他去干什么了？

　　过了一会，陆星辰缓了过来，而秦钰一直没有发声。陆星辰双手握拳，心里挣扎着，但仅存的理智逼迫他做出一个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房间，离开秦钰。陆星辰向门口走去，看起来那样的绝情寡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好像一把刀在自己心头慢慢剐着，连着筋骨与血肉。

　　“星辰……”秦钰忽然低声唤他，声音嘶哑，那平素漫不经心的神情，一时间无比的疲惫。

　　他没有看陆星辰，“我知道了。”

　　“你在说什么？”陆星辰心里一震，通体冰冷。

　　秦钰想了想，说道，“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陆星辰心乱如麻，一时之间，声音枯朽地不像是他自己。他又问道，“是傀儡局吗？”

　　“嗯。我看到了，更前面的记忆。”

　　陆星辰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你千方百计想要我记起来，所以设下了傀儡局，对吗？”

　　秦钰不发一语。

　　“有什么意义呢？你找错人了，那些不该给我看。”陆星辰逃一样地跑出秦钰房间，步履不稳。他踉踉跄跄跑回自己房间，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摸一把脸，一手冰冷的泪水。

　　陆星辰感觉到他一只手滑进了自己腰际的衣摆当中，手掌大而微凉，掌心有粗糙的茧，手指随着秦钰的呼吸声逐渐向陆星辰胸口移动，带笑意的声音在陆星辰耳边浮动。

　　“你说，我要干嘛呢？”

　　陆星辰大脑已经处于短线时刻，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脸在发烧，闷闷地拿被子蒙住自己，倒在床另一边。

　　晚会开始时，陆星辰感觉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异类，他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从开门走进去，到穿过几米长的红地毯……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惊讶地看向他。陆星辰听见他们的压低却清晰的交流声。
　　“你看，秦总旁边那个……”
　　“男的？”
　　“哇……都没见过他身边有人。”
　　“好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