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下的尼埃尔》星奔川骛

13、月光与时钟

　　夏天回到了观众席上，场中灯光暗淡下来，人群的私语也随即停止。

　　灯光倏然打向舞台正中，穿着小丑服装的少女登场。

　　她脸上依旧挂着张扬的笑容，丝毫也看不出方才在后台的失态。

　　她拿起手杖向人群鞠了个躬，身后穿着奇装异服的动物从入场通道里鱼贯而出。

　　当最后一只金丝猴骑着那只叫做皮诺的小马驹登上台时，人群里响起了最热烈的欢呼。

　　西莉亚摸了摸皮诺的头表示鼓励，随后表演杂技的人员从空中乘着绳索缓缓降落。

　　开场舞伴随着马戏团独有的欢快音乐顺利进行着，舞台上的演员在音乐结束的瞬间摆好了一齐整齐划一的姿势。

　　西莉亚高举着手中的手杖，她坐在身边一个魁梧的演员的肩上，在人群爆发欢呼声前的静谧中环顾着四周。

　　夏天坐在观众席上远远的看着她，四周一片安静。

　　夏天却隐约觉得西莉亚的眼中像是染上了一层水雾。

　　她脸上画着永远微笑着的小丑妆容，但是她的眼神却没有笑意。

　　西莉亚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另一个演员的肩上，她看着台下观众热烈的眼神，自己的眼中却带着一丝冷漠。

　　但她依旧挂着微笑高举起左手，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音乐声在响指落下的一刹那重新响起。

　　西莉亚从演员的肩上跳了下去，她在铺着红色地毯的舞台上奋力向前奔跑着。

　　她没有再看向观众席，而是绕过每一个场上的动物，她和动物们互动着，同时用留恋又不舍的眼神看着它们。

　　夏天就这样默默看着西莉亚和动物们的互动，觉得心中翻涌着一股浪潮，她终于有些明白帕西祖母所说的话。

　　西莉亚是孤独的。

　　她站在聚光灯下那么耀眼，她是整个马戏场上的王者。

　　但是放眼望向整个世界，这个马戏棚在广阔的天地不如一颗尘埃。

　　这一方不大的舞台是人们在夏夜消遣的去处，是行人看过后随意丢弃在马路上的海报，轻轻飘落在一滩污水之中，再被过路的汽车碾过。

　　但是它却是西莉亚的整个世界。

　　西莉亚一步步走过这块红色地毯上的每一个角落，她恍惚之中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被父亲带到马戏棚里的场景。

　　五岁的西莉亚被父亲牵到舞台正中央，她的父亲指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对她说：“西莉亚，这是父亲的马戏团，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西莉亚懵懂地看着脚下圆形的舞台，她踩在红色的地毯上问：“马戏团是什么？”

　　父亲垂下头向她解释：“是带给人们欢笑的地方，也是让人们做梦的地方。”

　　西莉亚不是很懂，但是她侧头想了想：“要睡觉才能做梦，有月亮出来才能睡觉。”

　　西莉亚的父亲听到后敞怀大笑，“是啊，做梦的时候要有月亮才行。”

　　说完，他把西莉亚一把举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肩上，“我们就是月亮，观众是照耀我们身上的光辉。”

　　“我们本身是黯淡无光的，但是有了观众之后，我们自己也会在欢笑声中变得耀眼起来。”

　　“马戏表演是为了让观众感到开心，但同样也是为了实现我们自己的梦。表演者不是无私的，当四周响起欢笑声的时候，我们便为自己创造了价值。”

　　西莉亚的父亲像是散场谢幕一样围绕着舞台跑动着，西莉亚父亲的肩上举起双手开心地欢呼着。

　　玩累了之后，西莉亚的父亲将她放下来，蹲下身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从今天开始，它就是月亮马戏团了。”

　　“西莉亚，我们都不要忘了初心。”

　　西莉亚看着四方空旷的观众席，她懵懂地点了点头。

　　“初心是什么？”场上的西莉亚摸着小马驹皮诺的头，低声喃喃自语道。

　　夏天坐在观众席上，感觉自己像是和周围的一切所隔绝。

　　马戏是最欢快的表演形式，在这里不会有悲伤只有欢笑，但是她在其中却感受不到快乐。

　　整个表演带着西莉亚心中翻涌的情绪，那份沉重的心情像是浪潮一样席卷而来，无形的海水灌入夏天的眼睛和耳朵中。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淹没在一片海洋中。

　　海水在身边上涨，夏天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在夏天达到濒临窒息的临界点时，一阵熟悉的白光包裹着她。

　　这次的白光不像前几次一样刺眼，它温和地安抚着她的情绪，夏天感到自己像是泡在温水之中一样温暖。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来到了尼埃尔的小镇。

　　夏天在这时突然意识到梦境切换的关键也许不在于她，而在于另一端的尼埃尔。

　　“你来到梦境中后我就隐隐能感受到你的情绪。”

　　尼埃尔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衣衫。

　　他站在她面前带着担忧的神情对她说，“我觉得你好像很难过，于是我拨动了这个时钟，让你从马戏团那边过来这里。”

　　夏天抬头看着广场之中那座巨大的时钟，有些不理解尼埃尔话语里的意思。

　　于是尼埃尔在她面前变作了白鸽，扑打着翅膀飞到了时钟边上，它朝着夏天的方向咕咕叫了几声。

　　夏天这才注意到时钟旁边有一个和八音盒一样的转轴。

　　白鸽衔住转轴的一端费力地转动着，整个小镇的时间流速开始加快，天色渐渐暗下来。

　　白鸽飞了下来站在夏天面前，它变回了黑发的少年。

　　尼埃尔轻轻笑着说她说：“这是你第二次过来后我发现的，不过每次转动时钟我都有一点不安，我不知道你是否想在那里继续看马戏表演，但是我也很想见到你。”

　　夏天看着他有些不安的表情，安慰他说：“不要担心，我也是为了和你说话，才会转动八音盒进入梦中，我很开心能见到你。”

　　尼埃尔听后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他小心地观察着夏天的神情，看到她确实没有半分不愉快才舒了一口气。

　　“你下次想要过来的时候可以试着在心中呼唤我，这样我就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转动时钟。”

　　夏天点点头，但是她却有些心事重重。

　　“你在烦恼什么吗？”尼埃尔关切地问。

　　夏天想要开口讲述西莉亚却不知道从哪里讲起，于是从口袋里拿出带给他的书递给尼埃尔。

　　“等你读完第二章，我再给你讲这个故事。”

　　他们在广场里席地而坐，此时梦境里是夏季，所以他们没有去阳光照射的草原，坐在时钟下的阴影中不会觉得炎热。

　　尼埃尔开始看书的第二个章节，是宫廷马戏团和小丑的故事，书中的尼埃尔帮助自卑的小丑找到了自信。

　　他很快就看完了这个故事，转头对夏天说：“上次你走之后我就慢慢想起了和卢米有关的事，还有你讲述之外的很多细节。”

　　“像是卢米跟他父亲吵架，他父亲举着扫把想要打他，他看到我路过就向我求助，我带着他一起往森林里逃跑。”

　　尼埃尔说起自己的往事时眼神亮晶晶的，夏天也为尼埃尔感到高兴。

　　她希望他能尽快恢复记忆，于是她给他讲起了自己从帕西祖母口中听来的西莉亚的故事。

　　尼埃尔听完后陷入了沉思，“这次书里的故事和现实很不一样。”

　　夏天点点头，她拉着尼埃尔站起身穿过了城镇，来到了小山丘的顶端。

　　她指着远方马戏棚的尖顶对尼埃尔说道：“我每次进入梦境就是在那里看西莉亚的表演，你刚才感受到的我的情绪是来自于表演中的西莉亚。”

　　说着夏天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她的时候感觉心中像是突然低落下来，也许我也在和她共情。”

　　夏天回想着那份像是躺在海底一般沉重的情绪，不禁身体有些颤抖。

　　尼埃尔看着夏天的情绪有些不对，他想要去拥抱她，但向前了一步又忍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无力地喟叹了一声。

　　尼埃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对夏天轻声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它本就和你无关，你只是这本小说的读者。”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你就可以不要再转动那个八音盒，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吧。”

　　夏天听后却摇了摇头：“谢谢你担心我，但是再次踏进这个梦境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想要知道所有真相。”

　　她抬头望着尼埃尔，目光里流露出坚定，“就像你说的一样，有想做的事就要马上去做，才不会感到后悔，不是吗？”

　　尼埃尔看着她，心中有些动容，但是他还是有些艰涩地开口：“我这样的人也许并不值得你来帮我，我不像书里写得那样完美，我有很多缺点。”

　　他眼中的光彩渐渐流失。

　　“我不知道我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你知道的，这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速，一开始我也会记录日子，但是后来我开始感到厌倦，我望不到尽头，所以我就停止了记录时间。”

　　夏天心中跳动着，她不敢去细想这种感受。

　　他们彼此沉默了很久，随即尼埃尔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问出了自己一直在逃避的问题。

　　“夏天，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外面的世界究竟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夏天抬起头与他对视，尼埃尔翠绿色的眼睛中映照着自己的身影，随后她看着他眼中的自己说出了答案。

　　“从你失踪的那天算起，大概是五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