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行世代》沐心初

96、第96章 休战

　　几日后的下午，洛晗在临江公寓的客厅对着电脑焦头烂额之时，门铃响了。

　　打开门，见葵面带微笑站在门外。

　　“你来啦。”洛晗笑道，看看表，“还早。”

　　葵点点头：“来帮帮你。”

　　洛晗凝视她的双眸片刻，再一次确认道：“真的，没关系？”

　　葵望着她，沉定一笑，再次点点头。

　　进了寓所，葵惊讶地发现一个陌生男子身着做饭的围裙，已经在厨房忙碌。

　　见到葵，戚云对她礼貌地点头微笑。

　　洛晗为两人互做了介绍，便对葵道：“谢谢你想着过来给我帮忙，不过今日大厨不是我。你帮他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忙。”说罢，便火急火燎地跑回客厅桌前继续对着电脑坐下。

　　葵另找了条围裙戴起，正准备帮忙做菜，心里想了想，还是对不远处的洛晗假意命令道：“既然你自己说了要设宴招待，这样岂不是作弊？前阵子教你学的几个简单菜式呢？你且来做几个，让我检验检验。”

　　“额……”洛晗百忙伏案之中抬起头，双手合十，对着葵做了一个讨饶的手势。

　　戚云扑哧一笑，对葵道：“你就别逼她了。几日前找了新的兼职，又摊上一个极严的上司，安排了第一项文案任务，眼看马上就到提交的截止时间了。”

　　洛晗在电脑上打字的手没有停，心虚地暗叹一声。

　　葵叹了口气，对洛晗无奈摇头道：“我看哪里是上司严格，你这是拖延症吧，什么事儿都拖到最后一刻。之前是图一时快活，现在就只能让自己心焦了不是。昨晚是不是又放任自己熬夜看书来着？”

　　洛晗像是做坏事被捉住的学生，对着葵尴尬笑笑。

　　葵摇了摇头，与戚云相视一笑，便一同在厨房忙碌起来。

　　洛晗看了眼厨房里的葵，温暖地感念着。不知不觉竟从心中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不禁对自己苦笑起来。不知为何，从小与自己相处的朋友，不论一开始如何礼敬有加，处得久了，常常会对自己管头管脚。以前犀颜就是这样。犀颜不过才比自己大上几个月而已，在生活上对待自己却总是一派长姐脾气。如今，原本无比温柔和顺的葵，对待自己也慢慢变得像犀颜一般。难道，自己就这么吊儿郎当，让周围朋友实在看不下去了么？还是，自己太想念犀颜，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与葵之间的相处模式？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洛晗点了提交按键，合上电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长舒口气笑道：“终于完成了。”

　　窗外的日光变得稀薄起来。

　　餐桌上，已经摆了戚云和葵做好的佳肴。

　　门铃响了，洛晗便伸展身子站起来，到门口开门。

　　檀晔和宣霖站在门外。他们俩身着正装，像是从哪儿匆匆赶来。

　　檀晔一眼瞧见眼洛晗今日穿戴，目光顿时闪烁，原本还灰暗忐忑的脸色，瞬间被点亮了一样。内心深处好像有根弦被拨动，他默默凝视面前的洛晗，向她投去感动又深情的笑容。

　　洛晗沉静地望着他的眼眸，也微微笑起来。

　　宣霖走进门，把大袋饮料放下，看到满桌美食，露出惊讶的神色。

　　菜已经都准备完毕，几人互道问候后，便找地方随意坐下聊起来。

　　“滕仑呢？”宣霖忽然想起来，问檀晔，“说起来，今天一整日都没见到他。”

　　“去休年假了。大选结束，好不容易有几天可以闲下来。”

　　宣霖搔搔头：“又休？前阵子不是刚休过？”

　　檀晔正喝的一口啤酒差点呛出来，只好继续闷声喝酒来搪塞。

　　洛晗将一盘夹了各种菜的盘子递给宣霖，他感激笑笑，拿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相甚是文雅。

　　心中生出疑窦，洛晗眯着眼端详他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生气道：“你、你们俩是吃好了过来的！”

　　宣霖呛了一口，心虚地干咳一声，瞟了眼躲在角落里掩面偷笑的檀晔，尴尬道：“怎么不早说饭菜是云做的……之前你说要招待我们，可把我们俩吓坏了。要是外面随便买的现成伙食还好，真要是你亲手做的……不先填点肚子，估计今天得饿着回去。”

　　洛晗气愤地翻白眼。这两人，又从来没有吃过自己做的菜，怎么就料定自己不会做菜的。

　　她昂起头，嘴角扬着报复性的笑容对宣霖睨眼道：“葵下午早早地就过来帮忙了，这桌菜有半桌是葵的手艺。你把自己喂这么饱，没肚子尝葵做的菜，就后悔去吧！”

　　宣霖听了，还没来得及心生可惜，只觉得一阵醋意涌上心头，对着在厨房里拿饮料的戚云不满道：“早对你说过，不准用厨艺勾搭女孩子！”

　　葵红着脸闷声不响地躲在洛晗身旁。

　　戚云在厨房里，拿着饮料的手还举在半空，听宣霖这么没头没脑一顿说，愣了一秒，无奈笑起来：“你就放心吧。我明日一早就走了。”

　　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檀晔静默地望向戚云，眼神里染了雾。

　　戚云嘴角温柔一笑，打破沉重气氛，对着洛晗笑道：“你被他们骗了。他们刚刚合着捉弄你呢。”他转而对檀晔宣霖道：“你们白天去新一届的组阁会宴了吧，从中午一直应酬到刚才。这么长时间，总不能干站着和人聊天讲话，多少也得应景吃喝些。”

　　宣霖一脸被识破的样子，吐吐舌头，随即将一口菜大口塞进自己嘴里。

　　檀晔会心一笑，身子靠坐到沙发上让自己放松下来。仿佛和朋友们在一起，那些繁琐疲惫都可以抛诸脑后，恢复到自己最原初最自在的模样。

　　洛晗独自在厨房从冰箱里拿饮料的时候，檀晔靠近她身边，轻声道：“以后这种场合，能不能也让我早点来帮忙？”

　　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洛晗困惑道：“你也会做菜？”

　　檀晔不觉干咳了一声，只感到心里又无奈又堵得慌，叹了口气，神情认真道：“我可以学。”

　　洛晗笑起来：“你学做菜做什么呢？”

　　“万一……”檀晔白了白眼，怪自己干嘛开这个话题，只好硬着头皮瞎扯道，“万一以后我们两人流落到哪个荒岛，总得有人会做饭。”

　　默然盯着他片刻，洛晗终于忍不住笑：“谁要跟你流落到哪个荒岛。”

　　两人看着彼此，都笑了。

　　门铃响起。

　　檀晔把目光投向大门，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洛晗赶忙走到玄关，不动声色地回头温柔看了眼葵，便转过身开了门。

　　门外一个好听的声音明媚道：“好巧，今日正好在楼中做客，听洛晗说有好吃的，就上几层楼来蹭吃蹭喝来了。”

　　说毕，见方遥一脸笑呵呵地将身后的原靖宇用力拉进了门。

　　被生拽活拖进来的原靖宇看到眼前众人，像是刚刚意识到自己被下了套，只好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地白了白眼。

　　他的目光与不远处的葵相对，与她相视无言片刻。过了一会儿，两人终于都释然一笑。

　　洛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之前，葵受原靖宇胁迫收买，为他做事，却也在最关键的时候背叛了他，使他陷入一无所有的境地。幸而风波中没有人因此遭受性命之忧。葵的母亲也已经远离首都，在地方上开始了崭新的生活。不论个中是非因果，他们之间若能释怀，也算善果一桩。但说到底，此事原靖宇是施恶的罪魁祸首，葵能够彻底放下，洛晗对她的勇气与胸襟心生敬佩。

　　檀晔看了看洛晗，又将目光望向戚云，垂下眼眸会心微笑。他去桌前拿盘子盛了不同的菜，走到原靖宇面前，温柔递给他。

　　原靖宇略有惊讶地望着檀晔，脸色虽然依旧僵持，终究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接过檀晔递来的餐盘，两人一同坐到沙发上闲聊去了。

　　洛晗与戚云相视一笑。前几日晚上，戚云拜托自己的，就是发起这样一个聚餐。以洛晗的名义设宴，才能让众人轻松前来，放下对彼此的芥蒂，哪怕是短暂的一小会儿也好。戚云希望在自己离开首都之前，多少能够缓和一下檀晔与原靖宇之间的关系。待自己离开了，这两人便更少了冰释前嫌的缓冲地带，关系恐怕只会愈发恶化下去。更何况，现在的原靖宇受到重挫，情绪沉在谷底，若没有人拉一把，也教人于心不忍。

　　客厅里若有若无地飘荡着清扬的音乐。窗外都城的夜晚，万家灯火，沉静如画。众人四下随意闲坐，轻松谈天。

　　“果然往上高出几层，能看到更广阔的景致。”方遥颇有兴致地参观了公寓，止不住赞赏洛晗把室内布置得这么雅致，“这些画，每一幅我都太喜欢了！”

　　洛晗大方笑道：“有喜欢的，尽管带走。”

　　檀晔在沙发上与原靖宇闲话家常了一会儿，正当他神情认真地要开口提议些什么时，原靖宇忽然冷不防站起身，自顾自走出客厅，上了阳台。

　　通往阳台的门被硬生生从外头关上，空留檀晔坐在沙发上沉默无言，一脸怅然空落的表情。

　　方遥和洛晗虽然面上兴致勃勃地聊着画作，两人都悄然细细观察着沙发上的动静，看到此景，也心里一沉。

　　戚云从厨房取了两杯酒，也上了阳台，微笑着把一杯酒递给原靖宇。

　　两人站在外头，背影对着房里的众人，好像在聊着些什么，又好像只是在静静地欣赏夜景。

　　高楼上晚风扑面，吹动两人的发丝。

　　原靖宇喝了口酒，目光穿过都城的繁华楼宇，沉沉望向暗黑的夜，对戚云开口道：“谢谢。我知道你让她设这个局，多少是为了我。不过，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施舍。有些东西，一旦接受了，有了个开头，便会越发沉下去。到最后，就会永远迷失了。”

　　戚云眼眸沉静地望着夜空，不说话。

　　原靖宇的脑中浮现出许许多多的人像，包括自己的父亲，还包括自己周围遇到过的许多人，那些低下了头颅，接受了施舍，一辈子活在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中的可悲的人像。这样的人生对于自己而言，和地狱又有什么区别。自己从小就发过誓，绝不成为那样的人。

　　“自己的路，自己走。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他一口把余下的酒都饮尽了。他知道，在戚云面前，可以偷偷流下一滴泪，一滴。偷偷把眼角一滴泪擦去，那之后，他便不再说话。

　　戚云始终并没有看他，他从来都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的那种人，只是把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在风中静静陪伴在侧。

　　刚刚上阳台的时候，戚云将门留了一扇细缝。檀晔站起身来正要推门去加入他们时，听到了原靖宇方才的话，便不再向前。感受到门外夜晚的风无声地透进来，他垂下眼眸，静默地留在原地。

　　抬起眼来，与不远处的洛晗四目相对，檀晔嘴角惨淡一笑。

　　洛晗静静望着他，回以微笑，目光温柔似水。

　　与洛晗在一处时，方遥亲昵地抬手捧住洛晗的后脑，凑近她的脸，两人额头轻轻抵碰。她嘴角挂着温甜的笑，对洛晗悄声道：“谢谢你。”

　　洛晗微微站直身子，看向她温情脉脉的眼神。

　　方遥看着她，继续低声说：“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们自己心里都很清楚。余下的路，须自己走。旁人能帮的，到底有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须担负自己的人生。”

　　洛晗想了想，对她点头一笑。

　　过了一会儿，戚云与原靖宇回了房里。所有人如常谈笑，聊着天南海北轻松的话题，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洛晗默默看着眼前的光景。争斗告一段落，众人可以一瞬间放下过往的种种，让亲情、友情、亦或是爱情，在短暂的喘息中吐露出一丝温暖的气息。虽然，绝望、恐惧、虚无，仍旧如鬼魅般时刻痴缠着每一个人，但人们还是从心底渴望着那一瞬间的温暖。

　　但是，每个人都很清楚，待到第二天，如果还有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该争斗的，该算计的，该欺瞒的，依旧会像过往一样继续。

　　门铃又响了。

　　众人停下了交谈，疑惑地把目光投向门口。

　　看戚云正好在玄关附近，洛晗对他随意道：“你去开吧。”

　　戚云点点头，走过去，把门开了。

　　站在门外的是泽睿。他见到戚云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立刻平复了神色。

　　戚云看着对方的眼眸，礼貌地抬起手，向他介绍自己：“戚云。”

　　泽睿也边做自我介绍，边向戚云伸出手来。

　　戚云开门后的一幕幕，洛晗都在背后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若他二人从不相识，泽睿见到戚云与七哥哥相似的脸庞，第一眼自然会感到惊讶，但他会很快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七哥哥，而平静处之，不留破绽。之前戚云从话里行间露出些细节，让她不禁猜测，除了七年前潜往地下做过一次间谍，他似乎与地下还有着更深一层的关联。今夜临时邀了泽睿过来，也是为了试探他二人的反应，印证自己过去心生的怀疑。不过，看来是自己多心了。看着他俩彬彬有礼地握手做着自我介绍，洛晗舒了口气，便放下心来不再揣测，转过身继续与方遥轻松聊起绘画的话题。

　　见洛晗回过身去，泽睿悄悄垂下眼眉，重新望向戚云的目光似乎意味深长。

　　戚云也低眉垂目，神色悠远温润，嘴角淡淡上扬。

　　这三个人的细微举动，坐在沙发上的檀晔从头至尾悄然看在眼里。他默默喝了口手中的酒，低下头去，暗自思忖。

　　泽睿的加入一点都没有突兀的感觉。话题似乎更多，气氛又更融洽了些。

　　檀晔坐在他身旁时，两人一时无话。短暂的停顿后，檀晔对泽睿开口认真道：“下届议会选举，你要不要考虑，自己参选议员？”

　　见泽睿转过头来盯着自己的眼，檀晔与泽睿对望着，诚切笑道：“以你的能力，比起一直在别人伞下做幕僚，更应该自领一方。尽管放开手去参选，我的资源，都可以让你用。”

　　洛晗在不远处，听到檀晔如此说，又见泽睿接受了他的提议。她吃惊地望向他们。不知道这一切到底值得高兴，还是值得忧惧，又会将未来引向何处。

　　正出神着，传来宣霖嚷嚷的声音：“今晚能不能就不谈工作了。扫不扫兴！”

　　众人都笑了，继续嘻嘻哈哈，吃喝闲聊起来。

　　＊

　　将近深夜，大家都回去了。

　　房间暗下来。

　　月色皎洁，都城夜晚的灯光反而变得扑朔迷离，透过客厅的落地玻璃窗，映照进来一片朦胧。

　　檀晔凝视着静静站在对面的洛晗。她的周身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散发出星月光辉。

　　“你从来没有戴过我送你的项链。”

　　洛晗低头看了看，肩颈处的钻石在月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暖光。

　　她抬起头回望他的眼眸，微微笑起来：“偶尔戴一下，也不错。”

　　月光好似美酒，倾泻而下，落到人间。

　　还未及感受到脸上火辣，只觉脑中忽然白了一片，一阵暖流遍布浑身上下。

　　回过神来的时候，檀晔已经俯身吻上她的唇。

　　洛晗站在那里，闭上眼睛。

　　他便不再控制，紧紧搂她入怀，单手锢住她的后脑，打开她的唇。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得到释放。月光夹杂着彼此湿热的吐息，映出倚站在落地窗边两人交颈缠绵的影。

　　呼吸越来越急促，檀晔另一只手扯开洛晗的上衣，手指拂过肩颈的项链。

　　彼此身子紧贴着，胸脯剧烈起伏，心跳就像要冲破躯壳。

　　一片热潮中，他彻底放开欲念的洪流，越发搂紧了她，继而俯下身去，双唇在她玉般的肌体深情游走，耳后、脖子、肩膀……

　　一切即将完全失控前的一刹那，洛晗努力抬起双手，抵住他的双肩。

　　她低着头，在沉重的喘息中，从意乱情迷中缓过神来，低声道：“你该回去了。”

　　檀晔也大喘着气，浑身仍旧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一瞬间曾想过就此放纵下去，可他还是用尽力气就此停住，只是紧紧抱住洛晗，让自己的呼吸慢慢平定下来。

　　过了许久，他仍紧紧抱住她，声音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克制，深深喘了口气，低沉应道：“好。”

　　檀晔离开后的公寓，清冷寂静。

　　月光无声照落，夜晚是无边的梦境。

　　洛晗独自蜷坐在客厅沙发上，目光如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