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行世代》沐心初

97、第97章 送别

　　回到檀府，在书房里努力尝试看了好一会儿书，心绪还是如潮涌般澎湃，难以平静。靠在座椅上沉沉地大喘了口气，檀晔昂起头，双手撑在脑后，望着窗外无声的月色。

　　思索片刻，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把钥匙，便出了门。

　　不出所料，这把钥匙，仍旧能够开启这片土地。

　　走进庭园深处，花木丛中朦胧点缀的灯光，映出迷人又暧昧的景致。平静的湖中，白莲依旧绽放，却因季节将过，已不如上次来时开得自在有力。湖畔有一座朴素的茶屋，四角由木柱撑起，四面透风，仅有一个简易的茅草屋顶，为在湖边坐听风声、啜饮清茶的客人挡风遮雨。

　　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茶屋下的延廊上，面朝着湖，目色悠远。湖边的晚风拂过白莲，吹动他鬓角发丝。

　　时光恍惚，好像一瞬间回到少时。

　　那人抬眼看到檀晔走近。两人望见彼此，眼神都惊讶了片刻，随即不约而同微笑起来。

　　檀晔走到他身边，一同在茶屋延廊上，面朝湖水坐下。

　　戚云调皮笑道：“你也发现了？这里钥匙没换。”

　　“也……”檀晔苦笑一声，戳穿好友道，“你要对我装糊涂到什么时候？这个园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买卖。若直接把这里的土地给洛晗，太引人注目，怕会招致别有用心之人的怀疑。诸宁是你的人吧？你不过是想借他之名，先将园子让渡出去，日后再看时机，再以什么名目，交还到洛晗的手上。”

　　戚云嘴角挂着清悠的笑，在风中静默，并不回答。

　　“一定要走吗？”檀晔垂下眼眸，伤感问道。

　　戚云淡淡微笑着：“已经离开一些时日了，该回去了。”

　　檀晔静默不语。

　　戚云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接下去的一段时间，要格外小心。”

　　檀晔知道他话中何意，感受到肩上的重量，认真地点点头：“建国两百年纪念日在仲秋。这种场合，最容易让人有作乱可趁之机。”

　　两人都在心中沉沉感叹。因为大选争斗，戚云才短暂回都，但若见他长久离开地方驻军，地面上、甚至是地下的某些伺机窥视的力量恐怕都会蠢蠢欲动。

　　“我能做的，就是尽力量守住各个地方。”戚云肃然看向檀晔的眼，“首都的安危交给你了。今年不只是联邦的建国纪念。帝国的两千年建国庆典在深秋。这么多年来，地下的局势，我们一直都没法好好掌握。但回看历史上一次次风波，不难猜测，千年庆典前后，地下怕是免不了残酷的腥风血雨。时局如此，尽可能做好我们自己的事，不让更多的生命受到波及吧。”

　　檀晔沉沉望着好友的眼眸，过了半晌，低沉道：“这两日，我在算时间。”

　　“时间？”

　　“七年前，你做间谍潜入地下。那之后，失踪了一段时间。”檀晔与戚云深沉对视着，言语中不禁凄然颤抖，“回来之后的你，还是你吗？”

　　一阵微风吹皱湖水，白莲怆然摇曳。

　　戚云默默注视檀晔片刻，终于开口道：“你觉得呢？”

　　檀晔深深凝视着戚云沉定的眼眸，嘴角温柔翘起：“我觉得，你一直都是你。”

　　戚云对他微微一笑，把目光投向平静的水面。

　　两人静默听风。每次来到庭园，此处一种神奇的力量都能使心绪渐渐安定下来。

　　想到离开之前还有事情让人放心不下，戚云对檀晔提醒道：“要小心你堂叔。”

　　檀晔转过脸看他：“哪一个？”

　　知他是明知故问，戚云不禁笑出来。

　　檀晔也苦笑起来，自嘲道：“我知道，是我做人太失败。”

　　戚云摇头轻笑，语气中却是认真嘱咐：“趁他还对岑伯伯轻视而放松警惕，尽早剪除他的羽翼。”

　　檀晔点点头，眯起眼：“这次趁新组阁的档口，换了不少阁僚，特别是司法部和国安部。不过，并没有大张旗鼓，对不同势力的利益平衡都有所考量，撤换的也不全是利于他的人。所以，应该还没有惊动到他。”

　　对好友的才智手段一向了解信任，戚云对檀晔微笑颔首。

　　“谢谢你，前阵子，劝岑伯伯接受我的提名。”

　　两人相视一笑，让一切都随风淡去。

　　“保重。”

　　“保重。”

　　夜风悠扬，月色朦胧，映出一片温柔水光。

　　＊

　　早晨，入秋的风变凉了。

　　洛晗来到首都繁华地段背后、临江的一小块神秘土地。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去弓岛时，与檀晔、滕仑来此乘坐飞机。

　　面前一架小型飞机已经做好了起飞的准备，四周空气中弥漫着闷闷的轰隆声。

　　“谢谢。” 戚云还未上飞机，向站在对面的洛晗温柔笑着，“好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洛晗在风中不说话，只是微笑回望。

　　看着眼前那副熟悉的脸庞，记忆总是不知不觉回到遥远的地下。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次，总是看着七哥哥的背影离开地宫，离开王城。离别时，他总是温柔地抱抱自己，从背后拍拍肩，嘱咐自己保重，嘱咐下次相见时要看到自己平安快乐成长的痕迹。可是，每一次离开，都不知道何时才会再见，甚至不知道，是否还会再见。没有了哥哥的王城，心中更多了一分恐惧。

　　送别的感觉，总是难受。

　　“我很高兴你能过来。”戚云望着洛晗的眼，再次确认道，“真的不打算跟我去地方？”

　　洛晗摇摇头。

　　“不害怕？”戚云凝视着她，眼神中好似有些忧愁，“不害怕未来？”

　　“害怕。害怕得要命。”洛晗笑起来，随即释然道，“可是，真要有什么，靠躲，是躲不掉的。”

　　“若真的遇到避不开的危险，及时联系我。万一那时我也已经不在了，到瀛州去。”

　　洛晗怔怔地望着他，看他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番话。

　　“瀛州……”洛晗眯起眼，默念道。

　　戚云继续嘱咐道：“平日多注意身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忧惧。虽然混血儿大多体弱，但你就像露露一样，从小都被最顶级的医者悉心调养，不比常人。所以，放宽心去好好享受生活。”

　　“你真的，没见过七哥哥？”

　　戚云笑道：“虽然是独子，但身边朋友不少都有弟妹。一个哥哥是什么样的，大抵知道。”

　　洛晗正要再说什么，忽闻不远处一声深长的哈欠声。

　　“怎么又选这么早的时间……”

　　一个高瘦男子漫不经心搔着蜷曲短发，困意朦胧地路过他们身边。

　　男子回过头来，勉强睁大蓬松睡眼，细细端详洛晗片刻，对着她轻巧笑道：“就是你啊。听戚云提过，刚得了国史编纂院的兼职？若在那儿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找舍弟便是。他虽然看上去文弱，但生性宽厚坚韧，遇事也可靠。”

　　男子说完后，便拍拍戚云的肩，边伸懒腰边上了飞机。

　　弟弟……洛晗思忖他的脸庞的确和编纂院的连青前辈颇有相似，忽然悟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来。

　　洛晗与戚云对视一笑。

　　飞机的轰隆声越发响了。

　　戚云走近到洛晗眼前，两人距离如此近，可以看到彼此眼神的细微内容。

　　看到她眼中满是依恋兄长的眼神，戚云心头一颤，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你需知道，我毕竟不是他。”

　　还未待洛晗心沉下来，戚云继续道：“我是说，遇到事情，还是要做出自己的判断。就像今天这样。”

　　洛晗看着他，点点头。

　　“走了。”

　　期待他像之前那样，带给自己七哥哥的感觉，像在地下的无数次送别时那样的、一个兄长的拥抱。

　　戚云默默凝视她的眼神，颤颤地抬起手，犹豫片刻，却终究没有抱她。

　　“保重。”

　　“保重。”

　　晨光清淡，四下空旷，飞机的影子在风中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