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五彩绳结 ...
-
端阳宴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结束了。
居望尽力忽略掉四周若有若无的视线正打算去找居正清，就见右相扯着张满是褶子的脸朝他走来。
一旁的侍中：哦豁，溜了溜了。
“居…居少师，端阳安康啊。”
居望听着这仿佛挤着后槽牙吐出来的声音，调整表情微笑着揖了一下。
“谢右相，您也安康，祝右相福寿安康、吉祥如意、精神矍铄。”
肚子胀气的右相忽然哽住，气上不来下不去的在胸口转了一圈，看着满眼真诚的黄毛小子，还是很有些俊秀的黄毛小子，勉强卸掉了，只好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下道：
“我外孙女日后也烦少师多多费心了。”
右相的外孙女，也就是当今大皇女汤泽了。
居望心下暗道果真是圣人最宠信的大臣，竟敢唤大皇女为外孙女，面上则一片真诚的应诺着。
还说圣人果真看中大皇女殿下，还赏宫衣与他，这宫衣还是要右相才配得上，他不过是沾了大皇女的光云云，这一褒一，再添上好些祝福的话，直把右相捧得意满心顺起来，再看居望也不气了，很有些把他当后辈似的教训一通话，二人便十分和谐的互相告辞了。
出了大殿，居望终于松了口气，右相实际上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幸而他入朝以来早把这些个大人物的喜好打听得清清楚楚，如今看来也是有用的。
居正清正等得有些不安，见他出来，忙问了今日的事，居望搀着他安抚似的拍了拍，上了马车才将宴上的事一一分析说与他听。
这些事居正清其实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总要居望讲讲才安心，当年居家一朝覆灭，在朝堂的所有人不明不白的几乎死了个干净，居正清自此认定朝堂凶险万分，很是不放心。
知晓圣人没有对居家不满，居正清悬了半晚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忽然窥见居望衣侧系着的五彩绳结，笑道：
“你幼时可爱系这个了，可惜后来没人给你打结了，今日怎么又系上了。”
“嗯？”
居望垂首一看，想了起来；这是方才放在女皇所赐衣衫里的，居望顺手就给系上了，当时没注意，现在这么看着，倒不像是新打的？
想着，居望将之解了下来，正要说话，居正清却将绳结拿了过去，一边翻看一边疑惑道：
“这怎么像是你姑姑打的？你不晓得，从前啊，她最爱在端阳节打这样的结，家里人手一份，年年都是这个样式… …你从哪翻出来的？”
居望的心猛的跳动起来，默了片刻，作出回想似的模样道：
“好像是在江南带过来的哪个旧衣箱里？想着端阳正该戴就拿出来了。”
“我还以为当年全被烧了呢… …那时我走得急，许是不知道哪个下人收拾的，正好，如今你也系上了你姑姑打的五彩绳了。阿望，日后你也要像你姑姑一样，光耀门楣啊。”
这样的话，居望答应过不下百遍，已然十分熟练，正在为他重新系上五彩绳结的居正清根本看不出来他现下有多少疑惑惊诧。
忍着胸膛的鼓跳如雷坐了大半晌车，一到院里，居望就迫不及待的解下裙腰上的绳结唤来元生。
“元生，记住了，这个是从江南的旧衣箱里找着，你顺手给我系上的。”
元生虽不明所以，但十分恭敬的应诺下来记住了。这么多年，他能成为主人的亲信，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该听。
居望草草洗漱换了衣服，握着绳结很是不解。
他完全想不到这是怎么回事，女皇和他姑姑？又或者有人故意把这个绳结放进了女皇赐的衣衫里，那么那个人是谁？究竟想干什么？
朝堂的事他能打听的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唯有关于居家的覆灭，关于那些年的旧事，除了居正清一直念叨的被奸人陷害，其他的竟没有半分消息。
居家，究竟是怎么样一夜之间倾覆的？为什么他姑姑的绳结时隔多年会出现在女皇赐的衣衫里？
居望阖目思考良久，在脑海中将大殿诸人的神情动作回顾了一遍，愈发倾向于这是圣人所示意的。
圣人今夜的举动，看似寻常，但处处又透着古怪，特别是… …圣人看向他的眼神。
算起来，他那过世的姑姑年纪与女皇一般大小，当年官至从二品镇国大将军，与还是皇女的圣人不可能不相识；既是旧相识，什么情况下，圣人会拥有她姑姑打的绳结，又为什么要夹在衣衫里赐给他？
若真是圣人所为倒还好，这些年下来圣人对他家又是追封又是赐官的，看不出半分恶意。就怕是他人所为，另有所图，这个，居望便毫无头绪，丝毫推演不出来了。
是他大意了，这朝中的水，看来没这么浅。
居望这些时日松快些的心猛的绷紧起来，辗转反侧着过了这么一夜，心中所想全是被掩埋得难寻踪迹的前朝旧事，次日浑浑噩噩的起身，好一会儿子才反应过来今儿是家宴。
说是家宴，也不过是他们三人一起吃顿饭，只比平常丰盛些。至于其他的玩意儿，家中人实在少，也没人喜欢这些，之后不过是去外头看看赛龙舟。
居望因着昨日没睡好，懒得动弹，便推脱日头太毒不去，叔侄二人只道他底子弱，照例苦夏，于是没有强求，相携去了。
之后段日子居望一边提着颗心作出一心教学的模样，一边悄然命人在暗中打听前朝旧事，只是他手下可用之人不多，得到的仍旧是以前那些消息，几乎全无收获。
～～～
“先生在想什么？”
居望回过神看向面前的一脸担忧的汤治，叉手一礼回道：
“回大皇子，夏日炎热，不觉有些走神。”
汤治看了眼馆内众人，悄摸拉着居望朝崇贤馆外头去了。
“先生可是苦夏？这些时日消瘦了许多，老怏怏的，我看着怪心疼的。”
屋内人多，难免闷一些，两人便在外头长廊下吹着风闲聊。
“是有些，不过还好，往年也这样过的。”
“先生毕竟在江南长大的，这里不比那的水土好，这才五月，过些时日恐怕更难熬了，对了，我倒知道个解暑的法子。”
“嗯？”
“先生早上让人煮些绿豆汤放凉了端进冰窖里，午后回去取出来，捣碎了洒上些花生碎吃，最是清凉解暑了！”
两人聊了片刻，居望看着汤治侃侃而谈的模样，鬼使神差般脱口问道：
“你知道居织烟么？”
汤治下意识点头应道：
“知道呀，你姑姑。”
居望听他这么一答，本来后悔的心又不觉有些动弹，霎时间不知该问与否。
汤治见居望沉默不语，轻轻拽了拽他衣袖角，冲人眨了眨眼。
“渊林，我你还不放心？咱俩都多少小秘密啦～你放心问嘛，我肯定告诉你～要是不能告诉你的事，我就… …悄悄告诉你，你多信信我呀～”
居望被汤治这般盯着，回想起他俩多少次悄悄相约着出去玩，又传了多少次书信，竟为不信任汤治而生出几分不敢直视的羞愧来，于是敛眉盯着自己衣摆，压低了嗓子问道：
“那你能和我说说她吗？圣人她… …有没有在你面前提到过我姑姑啊？”
汤治凑近了耳朵，学着居望做贼心虚的压着声量回道：
“提到过啊，不过次数不多，就是让我学学居将军，说居将军是大汤宗有史以来最勇猛的将领；但是又嘱咐我在人前不要提到居将军，我问为什么，母亲没说。”
“那你觉得，她俩关系好吗？”
汤治歪着头想了想。
“应该好吧，居将军以前不还是母亲的侍读嘛。”
居望兀的睁大了眼睛，抬首看着居望复述了一遍。
“姑姑以前是圣人的侍读？！”
“嗯，你竟不知道么？不过现在好像是没什么人知道了，我也是有一次听李爹爹说起才知道的，你一问我就想起来了。我当时还想着，估摸着母亲就是顾念着和居将军的年少情谊，才破例让你做了少师，不然以你的年纪，应当是给我伴读才对。不过现在这样也好，给我伴读岂不是屈才了嘿嘿～”
居望听他说完，心中担忧略放，轻叹了一声道：
“我父亲很少和我说起居家以前的事，我怕父亲伤心，也很少问，竟不比你知道的多。你还晓得什么吗？我想听听，能给说与我听吗？”
“嗯，我想想啊… …你姑姑似乎元吉末年，死在南诏之乱里，这你可知道？还有你祖父母，似乎是惊闻你姑姑噩耗，相继悲痛病故，其余几个表亲我就不知晓了… …哦，我母亲还提到过，她俩曾经一起去过江南！还有就是殿试那天，我听母亲似乎说了句，说先生长得极像居将军。”
虽不明白居望为什么问这些，但汤治也隐约察觉到了居家当年的不同寻常，于是回忆着将知道的关于居家的事一一说了。
居望终于能有些打底的东西在心里，大概知晓了该从何入手，心中安定了不少。
“谢你告诉我这些，只是也还求你，别和别人说起我问过你。”
汤治先是举起小手作出发誓的模样，而后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
“我懂！放心！你下回还来问我啊～”
居望不觉被他逗笑，弯着双眼点了点头。
两人在亭子里说得开心，丝毫没注意到长廊尽头，柱子后面站着个蹙着眉头的蓝衫女孩。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五彩绳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