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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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她的口气咄咄逼人，满含着兴师问罪的意味。仿佛还没有证据，她就已经给许如澈盖棺定论，认定了他才是抄袭的那个人。
本来错不在许如澈，他完全可以很有底气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驳。却在张嘴目光触及何卓凌厉得近乎逼问的眼神开始下意识地退缩。
又紧紧闭着嘴巴不说话了，目光也错开何卓的，垂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两手无措的放在一起搓来搓去，最后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上无意识地抠来抠去。
但他此时显现出一副这样的模样在何卓的眼里无异于坐实了他抄袭的结果。
许如澈死死咬着下嘴唇，他没有应对这样场面和事情的经验。在从前的学校里他向来是饱受夸奖赞扬的那个，从来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怀疑他的优秀。
所以有时候会迷茫，不知道为什么努力和优秀比起来微不足道，也不知道努力变得优秀这种事情也会变成罪过。
教室里，周也无的眼神穿过窗子落在许如澈身上。
他不懂许如澈的腰背怎么变得越来越弯，像是要低到了尘埃里。这是他好不容易用尽全身心像照料一棵极易摧折的小树一样悉心灌溉矫正才让他长成了这样挺拔茁壮的模样，可何卓的表情和话语就像最猛烈的疾风骤雨，重新摧折了这棵树。
看起来很无助又很难堪。脆弱极了。
起身走出去，特意用许如澈的身子遮挡了大半何卓的视线，周也无抬手在许如澈不知什么时候转为背在身后的双手上拉了一把。
面前的许如澈似有所感一般顺从地就把紧紧绞缠在一起的双手松开，周也无面上不显，手上却又在许如澈指头上微微用力捏了捏，仿佛在用这种原始又直白的方式给予他力量和信任。
周也无也没有别的什么更多的动作和话语，在他指头上捏了捏就放开了。
他对着何卓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也没什么“老师好”一类的招呼，但因为大多老师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并不怎么在意，直接无视。
得了这一出抚慰，许如澈真像是得了力量，仰起脸的时候那种不确定和难堪一扫而空，转瞬换为了坚定：“老师，我没抄袭。”
兴许是没想到许如澈方才还在她眼皮子底下处于一种软弱可欺手足无措的状态，一眨眼又变了一副模样，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也是这一瞬的缓冲让她后知后觉在走廊这种公共场合直白议论此事影响到底不好，便压低了声音对许如澈说：“你跟我来办公室。”
可能是待在周也无身边久了，许如澈也没意识到他下意识如此依赖周也无，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不是跟着何卓走而是偏头去看周也无。
知道他此时需要什么，周也无微微缓和了表情，面上神色变得柔和又无形中蕴含着一点鼓励，朝着何卓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许如澈就跟了上去。
办公室里，何卓将两份卷子拿出来摊开在许如澈面前，仿佛把他的那一点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用努力堆积起来的微薄的自信和优秀都摊开在他眼前一并进行品味评判。
明明没做错什么，许如澈却觉得脸热起来，有些挂不住面子。
“你自己对照看看，这不是高度雷同是什么？”何卓的怒气已经在喷薄边缘，手在桌上的两份征文上拍了拍。
“你总不能因为自己出身不好，就妄图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博取大家的眼球引起老师的注意吧？老师知道你能来城市里上学家里付出了很多努力，你也要对得起他们的努力和付出啊，不仅这样，你这也是辜负了老师对你的信任和期待啊。老师先前看到你的作文大为赞叹，觉得捡到了个好苗子，所以才把这次仅有的两个征文比赛的名额给了你一个，结果你就是这样，去抄袭别人的作品？你也是个喜欢文学喜欢读书的孩子，应该也知道原创对于一个作者来说有多么重要吧？”
那些话在许如澈的耳朵里变得陌生且遥远，不知道怎么了，自从他来到这里，只要有一丝不合规矩不循规蹈矩规行矩步按部就班，就是他学坏了，变了。
他有点害怕，但还是鼓足勇气去凑近看那两张征文。一字一句扫下去，生怕漏掉任何一点儿，漏掉的可能是字句，但其实又是他的清白。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从其中看出任何分毫的区别来。以至于手都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又不可避免的担心身子一会儿也要跟着抖，很想周也无这会儿能在他的身边支撑着他，似乎有他在他就没有这么害怕，也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如此尴尬无力的境地。
何卓知道他是害怕自己的事暴露所以控制不住地发抖。这会儿语气倒没有那么咄咄逼人的凌厉，放得和缓：“只要你诚心认错，这次的事老师去帮你解释，只是奖项肯定是拿不到了，日后所有类似的赛事你也没法再参加，学校也会给予一个警告处分以示惩戒。”
许如澈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没有梳理明白，却早有人帮他把后路都想好了。可是他喉咙干涩，连一句感谢也说不出来。
这篇文章确实是许如澈写的，但他也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份征文会是一模一样的。
那些无从解释的话语显得单薄又空洞，许如澈甚至觉得真相不重要且多余。自己的存在也很多余。
这几日来的经历都成了一场空，他忐忑不安的期待、考场上的从容自信、走出赛场的激动雀跃，都被这一句抄袭所抹杀了。
“我没有抄袭。”这短短的一句话，许如澈说得很艰难，像是从嗓子眼里费力挤出来的。
何卓愣了一下，只扔给他一句：“怪我错看了你，还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和周也无一样烂泥扶不上墙，冥顽不灵，自视甚高，怪不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先前说到他，许如澈的内心只是难过，但听到诸如这些对周也无的评判他竟然升腾起来难以压制的愤怒来。
“老师，周也无不是……”
“你走吧。”何卓根本没有要继续听他说话的心思，不论是他自己的解释亦或者帮周也无开解。
和抄袭的事情一样，何卓只是通知他结果，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让他真心实意的认错道歉。
“老师，我想来问问征文比赛的结果。”成浩轩敲了敲门进了办公室走到何卓身边询问。
见到他来，何卓神情有些不太自然，显露出一点为难:“这次你可能没法获奖了，你自己看吧。”
说着，何卓就把桌子上两张稿纸推过去让成浩轩看。
成浩轩弯下身子仔细去看，见到了除了一些细微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模一样的两篇文章。
“这……”成浩轩眉头皱起来，没说完的话是无声的询问。
这事可大可小，确实难办，为了还成浩轩一个公道，何卓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开解：“老师知道你的实力，只是没想到许如澈会这么极端，为了获奖竟然套用你的作品，这件事情传出去也不好，所以你们俩个的作品都被剔除了获奖资格，不过你也别太难过。这事对你影响不大，主要问题还是在许如澈那边，是他心术不正生出这种歪脑筋反而弄巧成拙，比赛委员会那里已经取消了许如澈的参赛资格，也禁止他以后再参加类似的赛事，学校也给予了他一定的处分，最大限度的给你争取了公平，以后如果还有这种机会老师一定首先推荐你去。”
说完她又很难过的叹息一声：“也怪我，从教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看走了眼，扶不起的阿斗，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看着那两篇作文，成浩轩开始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两句：“我也没想到，许如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明明比赛前我担心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赛心态一时之间调整不过来难以适应就去和他聊了聊作文思路什么的，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套用……”
一旁的赵焱正好是来办公室抱作业，没想到听了这么一耳朵。
凭借着他对许如澈的了解，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心急火燎想弄明白事情原委就忍不住去十二班找了许如澈。
“征文比赛的事儿我听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赵焱开门见山，没做什么铺垫。
也许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熟悉又亲近的人，许如澈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卸下来一点防备和强撑起来的应对面目，那些无从辩驳的委屈像一波涨过一波的潮水从心底里漫出来，把他一整颗心淹没在里面了。
“赵焱。”许如澈只叫了他的名字，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哆哆嗦嗦得不成样子，甚至还带上了类似于哭腔的哽咽。
如果不是委屈到极点，赵焱知道他绝对不会将自己的脆弱如此坦诚的暴露出来。
“我想回去了。”
赵焱知道，他说的不是回家，是回到之前读书的地方。
那里的人单纯质朴，从来不会因为家境对别人颇有微词，只要努力就能有收获，只要好好学习就可以成为家长老师眼里交口称赞的好孩子。
但是到了这里，一切都变了。
“我相信你。”赵焱一只手臂绕到他背后拍了两下。
尽管这可能不起什么作用，确实他眼下唯一能为许如澈所做的。
“你相信我有什么用呢？”他的声音轻轻的，好像呢喃。
“你相信我，也只有你相信我了。”
就是在这样糟糕的一切下，许如澈开始不得不逼迫自己回想征文比赛前发生的所有。
那天成浩轩来找他借作文本:“我能看看吗？”
何卓前脚才表扬过他，他不好推辞显得自己太傲气目中无人，便把本子给他了。
两个人不知怎么就谈到了征文上面去，成浩轩抓了两下头发很苦恼的模样:“我最近毫无头绪，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什么好的题材。”
没有人能把那一种焦虑和烦躁装得那么自然，许如澈心软了一瞬还是忍不住：“或者从自己写过的最有把握的一篇修改一番也稳妥一些。”
这算许如澈间接给他支了一招。
成浩轩也难得很领情，有了些和他玩笑的心思：“那你呢？最有把握的是哪篇？”
“这个吧？”许如澈其实也不太确定，指了一篇给他看。
他心里对成浩轩多少还存有芥蒂，两个人之间也有戒备在，言语之间夹杂着那么点儿试探的意思。
相反，成浩轩明知道许如澈心里不舒坦，还在他面前仍旧是一副坦诚的模样，反倒让生出戒备心的许如澈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好。
打眼扫过去，成浩轩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篇确实写得很不错，怪道他有把握。
点了点头，成浩轩合上本子还给他。
这是前情，但仅凭这些并不能一口咬定造就他抄袭的结果的始作俑者是成浩轩。
“其实，我那天看到成浩轩去找何老师了。”赵焱抿了下唇，犹犹豫豫的。
“听到他和何老师讲一些什么选题还有取材之类的，最后还聊到你，何老师罗列了几个你会用的题材和立意方向，顺带也算给他提供思路了吧。”他接着把剩下的话说完。
许如澈心里也有了数，何卓这一通，再加上先前自己给他看过的文章，两个人撞到一块根本就无需意外了。
“不行，不能任由你吃了这个哑巴亏，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赵焱把拳头捏得很紧，盛怒一股脑冲上头，恨不得提着拳头直接拽着许如澈去讨个公道。
可是许如澈一如既往地坐在原地没有动，掀起眼皮很淡的看着他，伸手握住他拉着自己起身的手腕：“算了吧。”
受委屈的是他，被冤枉的是他，忍气吞声的还是他。赵焱想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大度到容忍别人顶替他的荣誉。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赵焱觉得这句话合该完美映衬在许如澈身上。他的恼火逐渐转移，转移对象变成了本应被心疼安慰的许如澈，但对着许如澈这样的人生气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不会被别人丝毫的情绪波动影响，除了自愿。
别人的情绪根本就影响不到他分毫。
他开始不仅连习惯，连周身的气度和莫名的情绪都变得很像周也无，快要如出一辙，几乎成了另一个周也无。赵焱又开始忧愁和恐惧。
“这个公道注定是讨不回来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说了。”
从何卓开口咄咄逼人的语气开始，从她脸上淡漠鄙夷的神色开始，从她分不出丝毫空隙来听自己一句解释开始。许如澈就读懂了那些掩藏在话语背后沉默不语的真相。
何卓根本没有任何要当一个正义之人为他主持公道的想法，她心里有的是“弃车保帅”。两颗棋子，一颗是车，一颗是帅。许如澈是车，是被理所当然毫不犹豫放弃掉的那一枚棋子。
“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心生不满和委屈，但说这些背后却并没有什么潜藏的目的，只是我单纯地想和你说这些。”许如澈的话也是在叮嘱赵焱不要为了他出头把自己牵涉进去，事情闹大了就更没法收场。
一场戏的完美落幕，总要有一些牺牲来做最后的收场，配角的结局总是不尽如人意，只有这样才陪衬得结局更加圆满。
下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周也无把书包一甩背到背上，伸手朝着许如澈勾了勾。
许如澈不明就里走近，周也无说：“走，哥哥带你去兜风。”
周也无的破习惯还没改，还是喜欢在许如澈面前以小充大，一口一个哥哥称呼自己，叫得愈发纯熟，没有丝毫的别扭和害臊。
许如澈总任由他去，没有纠正他，只是低低斥他一句“没大没小”。
“新座驾。”周也无拍了拍自己面前的自行车，“怎么样，还不错吧？”
看他洋洋得意，脸上多少还有炫耀的神色，许如澈却读得懂他不是单纯的想炫耀他这辆新的自行车，而是借此用自己高昂激动的心情影响他。人是很容易被身边的情绪所感染的。
周也无觉得，但许如澈又不属于这个认知行列当中。可能只因为这个人是周也无，所以能轻而易举地感染他。
“嗯，不错。”许如澈很给面子地笑眯眯夸赞，伸手在车头拍了拍，绕着车子看了一圈。
“怎么突然想起来骑自行车？”
周也无无所谓的耸肩：“想骑就骑喽。”话里带着或多或少的轻松和俏皮。
其实他不怎么愿意在此时的许如澈面前承认这车是他一时脑热冲动之下去买的，周尧平时在经济这方面并不吝啬，以至于他不用在这方面总是束手束脚，所以买一辆自行车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顾及到许如澈的心情他并没多说什么，许如澈也就以为他当真是兴头上所以才弄来一辆自行车想要体验一下。
当然，周也无也有自己的私心，有了这辆车以后两人回家什么的也能更方便，不必要绕来绕去互相送，结果最后不知道平白浪费时间走了多少冤路。哪怕两个人心底里都是真心实意的愿意的。
“只是可惜，没有摩托帅。”周也无话里话外透露出掩不住的遗憾。
“不错了，知足吧。”许如澈敲了敲他的额头。
“上来体验一下我的新坐骑？”周也无诚挚的向许如澈发出邀约。
许如澈应了声：“好啊。”随后就自如的跨上去坐着。
周也无把背后的包拿下来，许如澈伸手要接过去，想着周也无骑车不方便就要抱在怀里。
可是周也无看出来许如澈的意图，坏心眼的中途打了个转儿把书包带子挂在自己肩膀上背到前面来，喉咙里有低低的笑。
知道自己被他有意戏弄，许如澈也笑。回想一番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小媳妇儿。
周也无把自行车骑得很缓也很稳，脚踩在脚蹬上平缓有力地蹬着，风吹得两个人很舒服，蹬着踏板的节奏逐渐也和风声相一致了。
夜里很静，静得不远处的河流在夏夜的晚风中轻轻荡漾的水波声都清晰可闻，河水被桥上的五光十色的灯光照得闪闪烁烁，摇晃出很多冷冷的月亮。
大概是这一天消耗了太多心力，许如澈觉得很倦，浑身有些提不上劲儿，放任自己往前趴着，这一下就趴到了周也无的后背上。
和他一样，属于少年人的宽阔笔挺的脊背，只是不像他一般单薄，眼下正随着蹬车的动作脊背不断起伏，一耸一耸的。
偷偷地，他有了一种想要把脸贴上去的冲动，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脸贴上去的时候才重新意识到现在是炎热的夏夜，热的脸贴着少年人坚韧的脊背，又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源，仿佛背后被这热度烫到，越来越攀升的热，闷湿了少年人一块衣服。
察觉到那一块黏热潮湿的感觉，好像和他身上自然而然沁出的汗有所区分，周也无先是不适应的把身子往前一缩，然后又慢慢地重新靠后把背主动贴上许如澈的脸。
周也无的声音仿佛是穿透身体从胸腔里传出来，许如澈贴在他背上的耳朵就被这一阵声音弄得震颤起来，耳膜也跟着不断鼓动：“我不会放弃你的。”
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了你，我都会努力抓住你的。
许如澈发出来的声音也是闷闷的、还有点儿压抑哭过后的沙哑：“嗯。”
“放心，以后哥罩你。”
多么温情的一句话，许如澈听了反而觉得有点好笑，好笑之余又觉得酸涩，眼睛里又开始潮湿起来。他想，周也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大言不惭的说要保护他。
可怜他们两个都这样无用，只能彼此保护。
在绝望、失望中，就随便抓住一个别的当做希望。这里，最容易产生盲目、意气和冲动。
周也无就似乎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对于许如澈来说这样的希望一般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第42章 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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